倒是浑然不觉对朱明的称呼已然从“哥哥”到了“兄长”,继续道“十二岁的我干了三件事,其一,主动要求去鞑靼和亲;其二,让我兄长为我大肆宣扬‘朱明有一家妹,殊色胜他万倍’……果然,不久之后,朔州有明珠的传言便越传越广,原本轻视我们的鞑靼人也开始重视起来。”
“那时,我同兄长告别的时候,就看着他想——他一定要记得,他今后的天下是我换来的,理所应当地……也该属于我。”
漆黑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天元”,随着这一子落下,整个棋盘上的局势陡然翻转,之前凶猛的黑子被逐渐包围起来,败相已显,只等白子一落,便能逆转乾坤。
夏洛荻并没有落下这一子,白子捏在指间,听罢朱瑶兮自诉的身世,道“人道是,‘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我至十二岁时,乐修篁曾至洛郡拜访,见了家妹与我,考校学问之后得了‘当世先天精华之所铸,唯秦姝与明珠尔’……想来这个名声的出处,也和你有关。”
如今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句评语并不是指南秦北珠貌美如何,指的是天赋聪慧,智谋过人,十二岁的丫头,放在人前至多夸声玉雪可爱,岂能看得出什么名震天下的美貌。只不过世人爱浮华,闻此盛名,心驰神往的只有绝色。
长成之后,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绝色。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选错人。”朱瑶兮收起之前那种情绪,斜靠在阴影里,就像是夏洛荻对称的一个心魔般的影子,“听到你和我遇到了相似的曲折命途,同样选择了反抗以来,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世上终于有个人和我相似,害怕的也是……世上有个和我相似的人。”
红线庙、鬼影谋,夏洛荻自从捕捉到那条红线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撕开那迷雾。
“就比如,今天你出格的、像是自取灭亡的举动,也是杀我的布局?”夏洛荻终于说到了正题。
“之一。”朱瑶兮停止了下棋,棋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朝着窗外抬手一射,下一刻,有弩箭哴当落地,而外面也传来了魏宫禁军惊怒的声音。
“兀那红线教贼子,此地为大魏宫禁,炀陵城百里内皆在天罗地网之中,汝当回头是岸!”
禁军已然发现了扶鸾宮里皇后被刺客挟持,但关着门还不知晓里面是什么情形,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排弩手在墙头盯着。
可潜入失败,被朱瑶兮发现了。
夏洛荻早从封琰口中知晓朱瑶兮会武,也体会过她能一指头崩断剑刃的功力,可以说只要朱瑶兮想,她一只手就能捏碎她的骨头。
也太难了,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天大老爷而言。
朱瑶兮的人已经退到了扶鸾宮之内,封闭门窗,似乎正在等着什么。
而她本人并不在乎外面禁军的威压诱哄,即便今天是个九死无生的局面。
夏洛荻看了看眼前黑子那九死无生的死局,道,“可你现在没有机会了,封琰很清楚你就是红线娘娘,我们手里有的是人证物证,还有……”
说话间,夏洛荻声音一滞,看向朱瑶兮。
“继续说啊,还有就是阿赤台之死。”朱瑶兮支着下巴笑着说道,“很显然阿赤台不是睚眦杀的,他只是负气听到了你将他做筹码,又加上目睹了自称啸云军的人刺杀了阿赤台之后,怕那啸云军的身份再牵扯上秦姝,就索性揽了下来……虽然我兄长的血脉在,他不一定会乖乖就死罢了。”
这就牵扯出一个问题,这案子查下去,查出来阿赤台不是睚眦而是啸云军杀的,那火就会烧到秦姝身上。
秦不语在霞州三江会,当然不可能是那个小秦姝,那就只剩下诈死的大秦姝了。
只需要一星半点的火,就能把夏洛荻架在火堆上烤。
秦姝太合适红线娘娘这个身份了。
身负家仇,有动机。
绝世美貌,有信徒。
男装入朝,有手腕。
就像是为夏洛荻这个人量身打造的一样,而且每桩摆在明面上关于红线娘娘的案子,她都有经手。
而今天所发生的事——西陵公主被红线娘绑走,现在扶鸾宮里还站着的,能够成为红线娘娘的就只有她和朱瑶兮。
一张铺天大网早就在夏洛荻头上织好了,朱瑶兮不杀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她来洗白自己的身份,背上她所有的罪名。
“你应该早有预感,你可以让睚眦死,但你还是选择冒这个险。”
“你似乎忘记了你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每一个侥幸的心思都是你的败因。”
“乐修篁有没有教过你——谋士第一,谈笑慎用心,激敌先于嗔;谋士第二,杀人必诛心,众叛随亲离。”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学好,师妹。”
夏洛荻似乎是怔了,第一次,她的神色一片空白。
“你不怕我不认?”
朱瑶兮没有反驳,对身后的人道“给我劈开蓝后的肚子。”
“不!”
“其实你可以再刚烈些的。”朱瑶兮道,“不过我手里有的是能拿捏你的东西,比如我兄长现在已经受了三江会的降,马上你妹妹就能当皇后了,再比如,其实先帝……”
“够了。”夏洛荻闭上眼,手里的白子落在了地上,一路滚至人影重重的门边。
朱瑶兮带着胜利者的笑,纤细的指尖按住棋盘的边角,缓缓地将象征着败者一面的棋盘转了位置,然后起身扯下红色的帘,盖在夏洛荻头上。
“还记得我叫人给你传过什么样的话吗,收下了红线娘娘的玉佩,就要成为她。”
“现在,该你执黑了,红线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