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人可结束乱世,否则将南北对峙数十年、遗祸千万人,那当下这一百万人,圣人杀不杀?”
“杀。”
乐修篁说得毫不犹豫,闻人清钟笑了
“所以,在老师看来——圣人之道,可弑君王、可杀忠良、可屠百姓,然否?”
“然也。”
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闻人清钟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质疑老师的想法。”
“你七年前已经说过了。”乐修篁淡然道。“其实为师始终不解,你虽成不了圣人,但也的确是治世之资,何以突然质疑为师的道?”
七年前越王入京之前,原本在齐王身边的闻人清钟突然回到乐氏门庭,在众弟子前公然质疑乐修篁的圣人之道。
嫡传弟子质疑授业恩师,否定他的学说,乃大逆不道。
“因为我发现老师找不到那种圣人,老师看中的‘圣人’,但凡抹灭了人心的,都成了魔。”
乐修篁下棋的手一顿,良久,他说道“你是否疑惑,我为何会收她入门?”
“弟子正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走了,我需要一个魔障,一个让她成圣的魔障。”乐修篁道,“你为你自己考量时,向来很聪明,不想当这个魔障,但这个魔障总有人要来当。”
“若老师不为阶下囚,这世道当如何?”
乐修篁道“若无封越王,今日之天下当为燕国,十年内,西陵公主将弑君夺位,不计代价蚕食诸邦扩充版图。而我将逐步威胁朱瑶兮的君位,自陈构陷秦家,逼迫夏洛荻与朱瑶兮联合成势,而我死之后,一山二虎终有一决,她将杀朱瑶兮成圣……再过几十年,她便知道,该是自己成为魔障,迎接下一个圣人的时候了。”
闻人清钟嗤笑了一声,他看似恭敬的表面功夫也省下了,道“我就晓得,老师在玩一场没有赢家的赌局。便是有封越王,老师也早早把这场大戏搫画好了,我那可怜的师弟就算命大点,磨到最后也疯了。”
“她不会疯的,那是蜕变,她会完美地成为……”乐修篁想了想,描述道,“一个没有恶念的朱瑶兮。”
他说完,看向牢门外。
闻人清钟亦回过头,他看到朱瑶兮站在阴影里,血红色的纱衣,裹着一团纯粹的恶。
“老师。”朱瑶兮脸上丝毫没有恭敬地行了个礼,“依照约定,我来救你了。”
……
正月初八,大魏的中州大营五万大军集结罢,即将北上赴帝江关。
此行,名为迎接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先帝封逑,实为开战。
宫内飘着雪花,寂静的藏珠殿,曾经封逑为朱明建造的故地,落满了雪。
一墙之隔,依然有很多臣子请斩宫里这位依靠“红线娘娘”的恶名大传邪道的秦姝,但皇帝的态度十分顽固。
橘黄色的老猫儿今日没有贪睡在夏洛荻的膝头,它仗着皮毛绵厚,满宫殿地滚,将雪地滚出一条条深色的痕迹,一直滚到了宫门口,被一带甲的手一把拎起来。
老猫儿的爪子在空中刨了几下,对着封琰喵了一声。
封琰捏捏猫肚子,道“胖了。”
他不顾老猫的挣扎夹在怀里,进了藏珠殿里,径直走到正在写诗的夏洛荻旁边,也顺手捏了一把肚皮。
封琰皱眉“瘦了。”
夏洛荻手一抖,写好的诗文上滴下一滴墨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封琰。
“今天份的骂这么快挨完了,封幽王?”
封琰“那是昨天份的骂,今天是封纣王。”
“去、去去。”夏洛荻拿毛笔扫开封琰的手,“别摸了,我腰后面没狐狸尾巴。”
这一毛笔没有扫开封琰,倒是勾着封琰怀里的老猫伸爪子去抓那笔头,蹭到之后,喵一声蹿上桌子,踩了一串梅花印下去。
封琰看着手背上的墨色猫爪印,道“这猫是不是把你的吃食都抢了,单它胖,你竟没长半两肉。”
“烧脑子消食,关猫什么事。”
夏洛荻搁下笔,正对着他,指节敲了敲他臂上轻甲。
“万事俱备,他们要动手了?”
“嗯。”
“几时走?”
“天一亮就走,这次朱明必死,但京里会很乱。”封琰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道,“我想你跟我走。”
“我走了她就知道了,那她一旦起了疑心,必然不舍得把底牌交出来,前面的布局皆空废了。”
寥寥数语,再无赘言。
封琰深吸了一口气,道“两代恩怨,到此为止……你祖父不许你去的地方,我都会打下来,往后几十年,带你去看漠北瀚海,天山月明。”
“好啊。”夏洛荻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