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汝这是自毁根基!”
“陛下,法不责众啊!望容情,听我等解释!”
“古往今来岂有如此荒诞之主,无世家扶持,帝王家何存?!”
“汝今日杀我等,他日贱民起义杀入宫中时,汝必后悔莫及!!”
惨叫声从求饶到大怒,在黄昏夕照下,森立如鬼魅般笼罩在皇宫的人影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宫门前见证了数个朝代尔虞我诈的青石方砖再一次浸满了鲜血。
这地上所躺的,几乎是整个大魏朝全部的世家大族了。
“今日起,但凡参与谋叛者,废一切爵位、恩荫、封地。子孙若愿为官者,须从科举之路,学究经纶有成者,方得堪用。”
封琰踏过青石砖上的鲜血,在一片寂静的死人中,抬头看向唯二站着的人。
“乐公以为,然否?”
苍凉的夕照落在乐修篁脸上,他的面容似乎苍老了许多。
看着地上飞溅的血,看着那些依稀带着狰狞之色的面孔,最后看向下了宫门外的囚车。
远远地,乐修篁隐约感到了朱明阴鸷的目光。
这是朱明第二次这般耻辱地来到这魏宫。
而他在这里,就证明北燕已在实质上亡国了。
“陛下如何能退北燕五倍之敌?”乐修篁问道,“且不论朱明的朔州大军,还有啸云军精锐,何况秦不语也在朱明手中,她——”
言及此,乐修篁才恍然惊觉……他想起了秦不语是如何到北燕的。
她是通过三江会投诚被献上的。
如果燕军真的吞败,那只能说明……三江会,小秦姝,都是钓燕国上钩的饵。
从小秦姝被三江会掳走开始,他们就开始顺势铺了一场大局——从先前的种种来看,燕国一定会把目标放在炀陵,索性便跳出这个圈,命大军一而再再而三地败给三江会。
在外人看来,有好几万魏军吃了败仗沉尸帝江,实际上这些魏军并没有死,直接就加入进了三江会。
“几万大军,长达数个月潜伏在一贼寨中,北燕竟无人知晓?”
封琰淡淡道:“他们有所风闻,但不在意。毕竟贼寨用俘虏打头阵也不是前所未有之事,朱明世家出身,只有霞州常氏这等大族才在他的眼界内,至于旁边的三江会匪寨,于他而言至多是癣疥之患。”
在朱明看来,那不过是一群朝代更迭时偶然形成的乌合之众,连这等水匪都能将魏军击而败之,何况燕国曾有辉煌战绩的铁骑。
朱氏兄妹在高傲上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天命在他们那边,结果就是,到了战场上时,三江会里魏军的人马直接谋叛,燕国军阵直接冲散,硬生生将本地作战的燕国大军磨到和魏军相当的情势,击而败之。
败了,败得彻底。
谁都没有乐修篁了解燕国只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雪狮子,主心骨一旦倒下,整个燕国都将分崩离析。
他当年也正是看中了朱明性情偏激,不是长生之命,这才决意推动天下统一。
“原来如此。”乐修篁道,“原以为桐州一战十拿九稳,便着力夺取炀陵,却没想到反倒让陛下借此铲除了所有世家大族。”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闻人清钟。
“清钟,这些人,是你游说来的。”
闻人清钟道:“今日这四十九家大姓,如霞州常氏一般,占着魏国三分之一的耕土、黎民,世道苦其久矣。”
“历朝列代以来,乃有诸侯奉王驾以立朝,倘若同他们决断,陛下可要想好。”乐修篁道。
封琰道:“倘若天子无诸侯不得立国,那古时诸侯王而今安在?再者,能逼得天下人反叛的君主,这国,亡就亡了,不值得救。”
“即便是陛下的子孙后代?”
封琰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四代以后于我如陌路,便是亲生的,胆敢祸国害民者,有一个算一个,铡了也不足惜。”
乐修篁陡然明白了什么。
他这么多年以来,通篇大论地向夏洛荻阐释圣人之道,终究未能彻底说服她的缘由。
因为她心里有一道光。
她已有了自己所认同的圣人。
“不言。”
乐修篁叫了夏洛荻的本名,一开口,却非为辩驳或求情,而是求道。
“为师呕心沥血这一生,想的都是终结这一家一姓之王朝,以贤能者传代,不让百姓为昏君所苦。”
“为此,身名俱弃,也为此,血染河山……但眼前这是过程,不是结果。”
“为师请教你,错在何处?”
夏洛荻看着这因一己执念走上歧途,最终毁她家国之人,眸光凛冽道:
“老师,这是我最后称你一声师,你治学无人能出其右,但……你以为你是谁?掌一国相印,你随口一言,便有土木如洪流,便有黎民历甘苦。苍天之下,多少人为一箪食一瓢饮挣扎求生,倘若你掌权后当真启用的是殿中这些豺狼虎豹……你可知要死多少人?”
乐修篁停顿了一下,道:“我所为者,乃千秋万代之长存,为后世人不受这般战乱之苦……”
“没有今人,何来后人!”夏洛荻道,“你这辈子一直在逃,说什么圣人大道断绝七情六欲,说什么往后千秋知你苦心,实则善恶不分!”
乐修篁哑然,良久,他如初入童蒙般问道:“……何谓善恶?”
“何谓善恶?善恶,就是虎狼之徒侵掠百姓为一己之私,仁义之师收服河山为天下人战!”
“……”
乐修篁阖目望向天穹。
此时四野俱暗,一如他看罢道旁累累白骨、百姓易子而食后,躲进书房里熬了三天三夜求道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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