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于酆都城外,林朝伸手摸了摸颈侧的印痕。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留下了一道无法消除的疤痕,在他靠近这座鬼城的时候,隐隐发热。
当日送鬼再入轮回之后,他受到了天师协会的严惩。伤过人的恶鬼是没有机会再世为人的,合该烟消云散。但林朝强行抹去它生前业障,送它入轮回,这就坏了天师协会的规矩。
在周游的求情之下,他被处罚协同消灭五金店的阴物灵魄,事了之后禁足三年。
如果多加留意,他也许早就能发现五金店的祸端。陈根生夫妇二十年前在外省打工,生下一女。女婴先天不足,体弱气虚,加上那个夏天实在闷热,便生了重病。病症原本并非无法可救,但一来夫妇二人其时手头拮据,拿不出药资,二来两人出身苗疆,知道些祖传禁术,见女儿这等境况便动了邪念。女儿眼看救不回来了,不如……
夫妇二人施法将女婴的骨肉塑成像时,无忧路车祸案的肇事司机——当时的职业扒手——正准备进这户人家偷窃。被施法时的邪气一冲,加上诡谲场景的刺激,司机从五层楼摔下,从此神志不清。
也该是他命里犯冲。二十来年后,找了个司机的活计,运货时路过这座城市,正巧又撞到了因为阴气入体而变得邪性的灵魄手里。车祸案发,被撞死的小女孩和肇事司机,两人体内的鲜血都被灵魄所食,成为它变强的养料。
林朝记得他和周游二人闯进五金店,将佛龛用符咒困住时,那股黑气凝成的孩童面孔,发出了尖利的哭喊声。
对它而言,出生不久便患重病,被生父生母放弃,活生生在盛夏闷死。二十年间灵魂不得超脱,被困在小小一方佛龛里,如何能没有怨气?它对鲜血的无比渴望,时常喃喃的“好热”,难道不都是一个不甘心的魂魄在久久徘徊吗?
至于陈根生夫妇,佛龛被灭时,两人的神色痛苦,不似作假。他们的心中也许有愧,不然不会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分,还将店内的空调打到了这样的低温。如果可以假设,那个夏天不是这样的热,他们的女儿没有得那样的病,如今便是另一番模样。
可世事都不容人假设。
陈根生夫妇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从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走出来。
就像他没办法从三年前的夏天走出来。
林朝紧了紧冬衣,将拉链拉到最上,缓步走进了这座位于阴阳两界交界处的鬼城。
站在城外回忆再多,也无济于事,不如早些入城,也好早些寻得那鬼。
“阴都重地,闲人止步。”城门外的鬼差拦伸出三叉戟,将林朝拦下。
林朝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和声道:“天师协会的差事,劳烦诸位放行。”
“天师?”那鬼差翻了个白眼,三只圆滚滚的白眼珠齐齐转向林朝。
林朝平静应对道:“是。”
“介绍信拿来我看看。”
林朝将介绍信递上,鬼差慢吞吞接过,三只眼睛在信纸上扫来扫去,也不知能看懂多少。
一方大红的印鉴盖在信纸的右下角,鬼差把信举得近了一些,努力辨认那方印鉴是真是假。
“你这印好像不太对啊?”
“嗯。”
“我是说,印不对,你不能从这门……”
林朝一道镇邪符贴上了鬼差头顶,把这个认真办事的公务员镇在当地。寻常人的额头,鬼差还多长了一只眼睛,此时那只眼就被镇邪符盖了个严严实实,剩下的面部便和善了不少。
“印是假的,但这门,我要过。”
说完迈步向洞开的酆都城门走去。
鬼差被镇在原地不能动弹,三只眼一同转了又转,嚷嚷道:“你便是过了这门也是白搭……”
酆都城门只是个摆设。
若真的相信鬼城阴都要靠一道城门来阻隔阴阳两界,那也太过幼稚。
城门之后,便是洗阴池。池方千丈,笼罩的云气都是从百年积阴地汇聚而来,但凡身上带着丁点儿阳气的人或物,都没发从这片上有云气弥漫,下有重水阻隔之地横渡。
林朝事前已经在自己身上贴了数道镇阳符,将自身的阳气削弱到了极致。以至于西行而来,遇上了多个欺软怕硬的阴物纠缠,差点折戟在半路。
但这几张符纸是不够的。
从他身上泄露出的阳气哪怕只有指甲盖点儿大小,也瞬间激起了洗阴池水的极大反应。
池面荡起一人多高的水波,而头顶的云气翻滚,愈压愈低,似乎有就此将闯入者镇压至池底再不得翻身的意图。
林朝踏上洗阴池上的独木桥。
剧烈震荡的池水溅到了他的脚背。鞋面瞬间被融去一个大洞,似乎比万物都重的池水,还在一直向下溶蚀,穿透他的根骨。
痛。然而得一路向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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