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城门严加防范,加紧盘查,一定不能放跑了这个误国奸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旦有人擒获,重重封赏!
曙色降临了长安城,东升的一轮红日不知人世间这一夜血腥的杀戮,依然冉冉地从东方的一抹云霞中探出头来,把光芒洒向广袤的大地。林间百鸟啁啾,渭河水在朝阳下闪现着粼粼金波,平平缓缓地在长安城外流淌。
城东通化门,沐浴在朝阳的金辉之下,高大雄伟,气象辉煌。一队看守城门的长安府军,奉了严查过往行人的命令,对每一个进城出城的人严加盘问,仔细地查看其面目,严防宗楚客伪装潜逃。
一阵蹄声“得得”,一头四蹄踏雪的黑色毛驴从远处蹒跚而来。骑在毛驴背上的是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头上半遮半掩地戴了一顶皂色帽子,用一条细细的荆条驱赶着毛驴,向着通化门急急忙忙行来。到了门前,他骗腿下了毛驴,恭恭敬敬地对围上来盘查的兵士们说:家中老人不幸弃世,匆匆赶往临潼奔丧,万望军爷们开恩放行。嘴上说着话,右手却有意无意地把头上的帽子向下拉了又拉,几乎把鼻子都遮得看不见了。
见他神色慌乱,举止诡异,说话吞吞吐吐,盘查的士兵起了疑心,把他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查问。那人更是慌乱,前言不搭后语,连连后退。一个军士伸手要抓他的帽子:“把帽子摘了,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宗楚客!”
宗楚客急忙用手护住了孝帽:“列位军爷难道不知,孝帽是万万不能摘下的,随便摘人孝帽,是对逝者大不敬,要遭天谴的!”
一个军士咋呼他道:“不摘孝帽也不打紧,本人已经认出你了,你就是当朝宰相宗楚客!”
宗楚客临危不乱,镇定心神,连声否认道:“军爷们看走了眼,我不是什么宗楚客,宗楚客是哪个小可也认不得。天下相像的人不计其数,你们不要错认了人,把小可扣下,而让真正的宗楚客逃之夭夭。小可只是西市一个开酒肆的商人。只因母亲昨日病逝,早晨刚刚得了消息,赶回家去奔丧的。”
几个军士又把他好一阵打量,其中有人过去曾经见过宗楚客,但都是远远地看见过一眼,不曾到近前去,相貌只是依稀记得,此时看来看去,似是而非,像又不像,一时不能拿定主意。宗楚客见状,越发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来,洒几滴眼泪,揩一揩脸上汗水,拱手相求:“军爷,快放小可出城罢,家里还等小可回去见过老母,方好将她入殓。军爷,都是人之子,千万体恤体恤!”
府兵军士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觉得阻止孝子奔丧实为大逆不道,就让开了一条路来,准许宗楚客出城。宗楚客欣喜若狂,谢过军士,跨上青驴,在屁股后头狠加一鞭。青驴似乎懂得宗楚客的心情,尥开蹄子,一路飞奔,眨眼之间便跑出了通化门。
眼看着那头青驴驼着宗楚客,将要隐进一遍白杨林中了。府军一位果毅都尉巡查至此,问军士有无异常。军士们回禀说进出通化门的每一个人都一一仔细盘查,并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
果毅都尉用马鞭指着宗楚客的背影:“刚刚出城的是何人?”
“哦,那是一个孝子,穿着孝衣戴着孝帽,骑一头青驴,说是老母病逝,要去临潼奔丧。
“戴着孝帽?”
“对,戴一顶大大的孝帽。”
“一直戴着?”
“一直戴着。”
“为什么不让他摘下来,看看他的眉眼?”
“都尉难道不知?孝帽不能随便摘取,那样有渎逝者。”
果毅都尉一提马缰绳,厉声呵斥道:“跑了宗楚客,你等罪无可赦!快走,随我追这个孝子去!”
宗楚客只恨毛驴不能如同飞龙一般腾云驾雾风驰电掣,一条鞭子频频地抽在青驴的屁股上,嘴上使劲吆喝:驾、驾、驾……..。青驴奋力奔跑,回头看去,通远门的城楼渐渐远去。宗楚客抬手拭去满脸汗水,心中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幸甚!幸甚!天不亡我也!天何以佑我?因我宗楚客绝不是等闲之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韦后妄自尊大,愚钝不堪,不足为谋,覆亡是早晚的事情。我宗楚客如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绝不会再屈于人下,为他人所驱使,这个此时此刻正坐在驴背上被颠来簸去的屁股,敢说不会有坐到太极殿的龙椅上去的那一天?!
正胡思乱想,背后一阵马蹄惊风急雨般越来越近。宗楚客情知有变,鞭子抽得更急更重,催促青驴快跑。青驴竭尽全力,终于前蹄不支,摔了个狗啃泥,把宗楚客颠下地来。
马蹄声已经响到了面前,宗楚客爬起来要跑,却被一个捷足先登的府兵一把抓住了后衣领:“好一个孝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毛驴都要被你累瘫了,你不是奔丧是逃命的吧?”
“不不不不不——”,宗楚客还待诡辩:“在下在下——在下真的是急着回家奔丧。”
果毅都尉驱马赶到,他一眼就认出了宗楚客,跳下马,大步过来,一把抓下了宗楚客的孝帽:“宗丞相,长安城掘地三尺,不见你的踪影,却被你跑到了这里,还打扮成这般模样。”
宗楚客唯有苦笑:“蝼蚁尚且贪生,况乎我辈!”抱着一线希望,他抬起头,恳切地说:“列位兄弟,若肯放宗某一条生路,宗某没齿不忘,日后倘有机会,一定重重报答!”
“日后若有机会?!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还想着谋逆篡政?!就凭你这句话,断然不能放过了你!”
都尉话音未落,手中利刃已刺进了宗楚客的胸膛,宗楚客再一次苦笑,用手死死把住了刀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涔涔地渗出来,他恨声说道:“害人乎?害己乎?想不到我宗楚客也有今日?!”说完,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抓着刀柄的双手颓然松开,身子一歪,倒在了血泊中。
那头卸去了重负的青驴又累又饿,在几步之外兀自啃着路边萋萋的芳草,不时踏着蹄子,“呼呼”地打着响鼻,摇头甩尾驱赶着蚊蝇,对惨死在刀刃之下的主人毫不关心。
果毅都尉把长剑在草上擦了擦,收入鞘中:“弟兄们,砍了他的头,送给临淄王看看,我等也好领赏!”
“是,大人。”
一个时辰之后,宗楚客的胞弟,将作大匠宗晋卿也从藏身的地方被搜了出来,立时死于乱刀之下。
勾结韦后鸩杀中宗的马秦客、杨均被割下首级,枭首示众,韦后的尸身暴尸街市,过往行人皆唾骂不已。娶了韦后的乳母为妻的秘书监汴王邕和与韦氏亲属成亲的御史大夫窦从一闻听临淄王在大内得了手,为表心迹,当日即手刃其妻,割下人头,献到了李隆基面前。至此,太阳东起,煌煌普照万物,一场杀戮终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