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色阴沉,将雨未雨,明皇面色如同天气一样不好看,双眉紧锁,一脸怒气,大步走进了勤政殿。高力士见他面色不善,陪着小心问道:“陛下,昨夜睡得好么?”
明皇也不答话,一屁股坐在了榻上。一名内侍捧上一碗羹汤,明皇喝了一口,大概是烫了,“呸”地一口吐了,扬手把金碗狠狠地摔倒了地上,内侍吓得跪倒在地,明皇“霍”地起身,狠狠地一脚踢过去,那内侍朝后一倒,后脑勺磕在了地砖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也不敢出声,忙不迭地爬起来,眼泪汪汪地跪好,屁股高高撅起,头深深地伏在地上。
高力士过去,朝那内侍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脚:“狗奴才,还不快滚,你还嫌把圣上气得不够么!”
内侍爬起来,头也不敢回,一溜烟地出了大殿。高力士把怒气冲冲的明皇扶到榻上坐下,问道:“陛下,还用羹汤么?老奴叫他们到御厨去取。”
“算了!”明皇挥一挥手:“不吃了,气也气饱了!”
“陛下,老奴昨日不当值,不知道是哪个惹得陛下怒气大发?”
明皇也不作答,兀自“呼呼”地出粗气,看来着实是被气得狠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得他作雷霆震怒,满殿中无一人敢出一口大气,连高力士也不敢贸然开口,大殿中鸦雀无声,只听见明皇的喘息声。后来,他抬手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备车备马,送杨玉娘回东都去!”
高力士这才知道,是贵妃娘娘让明皇动了大气。也不敢问缘由,叫过一个内侍,命他即刻去太仆寺传旨,备好车马送贵妃还乡。
侍儿们扶着杨玉环出了寝殿起霞殿,高力士在殿门外等候。杨贵妃脸上泪光闪闪,眼皮肿得像桃子一样,看见高力士,泪水“哗”地一下夺眶而出,掩面“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高力士说:“娘娘不必悲戚,奉陛下旨意,老奴亲送娘娘出宫。”
杨贵妃以丝巾掩面,哭得两肩耸动:“高将军,你——”
“娘娘请勿下泪,老奴自有主张。”
“将军,事已至此,妾身百口莫辩,只靠你了。”
“老奴明白,娘娘放心地走。”
上了车興,杨贵妃还亲手撩起帘帷,眼泪汪汪地对高力士说:“公公,妾身并无过犯,皆是圣上有所误会。妾身去了,公公,千万不要忘了妾身所托,妾身感激不尽,再造之恩没齿不忘。”
“娘娘只管放心,等圣上气消了,一切都好说。”
回到勤政殿,明皇坐在条案边看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走了?”
“走了。”
“她怎么说?”
高力士笑道:“陛下知道她会怎么说,何须来问老奴。”
“朕哪里知道她说些什么!”
“陛下猜也该猜得到!”
“朕懒得猜它!”
“陛下不猜,那只有老奴禀告了。”
明皇站起来,对着窗户背手而立,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情。高力士说:“娘娘临走时,对老奴说:华裳丽服舍得,金珠玉器舍得,如云侍儿舍得,宫阙殿堂舍得,百里皇城中她心心念念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一个人。”
“哼哼,倒会说!”
“老奴察言观色,娘娘所言,皆是发自于肺腑。”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老奴有一事想不明白,想请陛下为老奴解疑释惑”
“哪一样事?”
“老奴想不明白,同为一人,为何时而视之为至宝,无限珍爱,时而又弃之如敝屣,恨不能远远抛开?”
明皇其狠狠地说:“她是咎由自取!”
“以老奴所见,自娘娘入宫以来,安居后宫,倾心倾力陪伴陛下,好像并无逾规逾矩之事。”
“朕宠爱她,超过后宫任何嫔妃,为什么要处置她,自然有朕的道理,岂能是冤枉了她。”
“娘娘临去之时,再三向老奴声言,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明皇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冷冷地说:“朕昨日才听人说起,上元节,她暗里遣人给几位重臣送了大礼,单单瞒过了朕。你也知道,朕平生最恨的是内宫结交大臣,朕自己的兄弟都知晓这一点,从来不与朝中重臣来往。她不过一个妃子,竟然不知避讳,大胆妄为,你说,朕岂能听之任之,任她肆意作为。”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问:“既然娘娘瞒过了圣上,那陛下是怎么得知的。”
“高晋告诉朕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听起霞殿的内侍说出来的。”
“陛下请听老奴一句肺腑之言,宫里那些奴才从不自重,整日里闲得难过,没事就喜欢嚼舌根子,什么话都敢说。老奴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那些奴才以讹传讹,让娘娘背了骂名。”
“这样的事情,他们岂敢胡言乱语!”
“陛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些奴才满嘴喷粪,没有几句话是真的,陛下可以信,但万万不可全信。”
明皇是不认得了一样,把高力士看了又看:“你这个老奴才,究竟谁是你的主子,为什么一味地帮着贵妃说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高力士恭谨地陪着笑脸:“陛下是老奴一世的主子,除了陛下,老奴心中没有第二个人。只是老奴觉得娘娘可能真的是受了冤屈,所以才为她鸣不平。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老奴觉得,娘娘离不得陛下,陛下么,难道就舍得离开娘娘,从今疑惑,再也不见她的面了?”
明皇看看高力士,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把话咽了回去,背着手,在殿里转了几转,顾左右而言他:“去岁陇右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陷于饥馁,不知赈济粮款都发放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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