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巧则蜕变得沉稳而强大。
“没有差别,除了物资,谁让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实物。对面又是陈哲,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她对这个结果倒意料之中,没有特别失落,也没什么表情,就递了一根柠檬黄的糖果味电子烟过去。
“你吓到他们了,车上那些人。”
“抽根烟,快点调整好情绪和表情吧。真想应对兽潮,我们还有的忙,第一件事就是稳住大家的心态。”
孙晴是一座山。
相比银虎基地,或许这只是一座很小的山。
可她的周围也有树木湖泊,需要依山而生。
山就是山。
山不能消沉,不能颓败,更不能气馁。
否则塌掉了,所有东西都会随之消逝。
孙晴懂得这个道理,接过烟,捏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有点无力地朝林秋葵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
“是我太着急了,早知道就不建这个基地。不然总想着这么多条人命,万一都栽在我的手里……”
她握住金巧巧的手,想要起来。
不料后者身形瘦小,一个没站稳,两人差点一起摔下去。
这时光靠她们俩的力量已经不够了,好在林秋葵及时伸手,扶住金巧巧,且朝孙晴伸出另一只手。
她说:“要不要试着跟我合作?”
两人没听清:“什么?”
她只好再说一次:“我说,要不要跟我合作?”
“什么意思?”
“就把你们手头所有晶石都给我,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把那些愿意且适合挑战升级的异能者挑出来……事成后收集到的晶石我们五五分成。”
林秋葵说得言简意赅。
两人对望一眼:“你有几成把握?”
“四成?尽力试试。”
祁小狗离家出走了。
要是有他在,保不准能上六层。
林秋葵实话实说。
四成的确算不上一个很高的概率。晶石又是一个基地的生存之本,与基地内每个人的性命息息相关。
按理说,她们须从长计议,找几个异能者开会讨论可行性,再尊重性询问全体住民的建议……
可兽潮近在眼前,没有时间犹豫了。
孙晴突然郑重其事地举起手。
林秋葵默契度满分,伸手过去拍了一下。
“成交。”
不知怎的,确定时间有限,而且只能自食其力后。孙晴表现得就像一个被通知期末考的学霸,居然瞬间满血复活,头脑清醒,充满干劲起来。
几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回了基地立刻展开探讨。
第一,兽潮的具体什么时候来袭?大概持续多久?
第二,兽潮中大致包含哪几种动物?
第三,它们从哪个方向来?
……
一系列问题,讨论得越细越好。
不参与战斗的普通民众务必转移到安全点。
有限的异能者没法正面阻挡大量怪物的冲击。单用人命填坑不可取,就必须考虑到各种地理环境,还有天气因素之类的外力,能利用的都要利用到位。
任何便捷有效的陷阱武器也要提前备上。
一伙人围着桌子不知不觉讨论到深夜,体质最差又没异能的陈萝音撑不住了,颓废趴桌:“我好困。”
孙晴用笔抵着额头,眉心皱出一个川字:“你们撑不住的先回去,撑得住的留着,先别走。”
“那我走啦。”陈萝音闭着眼起身:“走不动了,何清歌拖我一把,待会儿让她回来给你们送夜宵。”
孙晴头也不抬:“行。”
何清歌没什么怨言,面无表情揽着东倒西歪的女朋友,无意间撞上林秋葵的眼神,立刻:“谢谢。”
谁让林秋葵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来着?
下午被娇纵大小姐捏耳朵掐脖子教育了半天,她一不小心就形成‘一旦对视立刻道谢’的反射弧。
“不客气。”
林秋葵睡点固定,留下叶家姐妹俩,径自出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雾沙沙地落,似一层滤镜。
使得万事万物都变得朦胧、虚幻起来。
她拢着衣服,走到基地门边,敲了敲面包车。
车窗户拉下来,红毛顶着俩黑眼圈呼呼大睡,黄毛脸也微肿,摇头说:“还没……没回来呢。”
说话间磕到口腔内部的伤,他痛得龇牙咧嘴。
“谢谢,麻烦你们了。”
林秋葵给出几颗晶石,转头往外走。
其实中午她也来过一次。
那时红黄毛刚稀里糊涂挨了顿揍,一个鼻青脸肿痛骂祁越,一个脸颊鼓包习以为常地发着呆。
一问才知道,祁越大概午前睡醒了。避难所里人来人往,说话的人多了,他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简单粗暴地糅合理解为:林秋葵她们跑到批发市场里打超惊悚的霸王花,没叫他,差点送了命。
确认林秋葵没事,揍完俩脑残保姆。
于是他提刀就跑。
也不知道打算去批发商场找残留的花花草草算大帐,还是又逮着其他倒霉怪物疯狂泄愤去了。
总之天黑了还没回。
夜里零点,阴云千里。
雨渐渐下大了,滴滴答答打湿黑发。
水珠切肤划过脊背,带来一股凉意。
而祁越还没有回家。
不然……还是接他回来好了。
傲气的小狗最注重‘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白天夜里翻来覆去地说,又想方设法地讨。
站在他的角度,那天她确实说得太狠,太决绝,也太伤人了些。
偏偏这又是别无选择的事。
祁越好比一只长在丛林里的兽,不懂法律,缺乏道德认知。
有时他愿意听话,你想让他听话,用一颗糖一块肉就能说服他;有时他不愿意了,你还想让他听话,就好像必须让他疼,让他知道违禁的代价。
就像所有突然挨打的动物一样,他不会明白鞭打背后的理由,懒得理你出发点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你打他了。
他被打得疼了。
然后就跑了。
或许一直不肯回来,就是被打得怕了,生气了。
他的视角简直就像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背叛,所以也不怪他选择回到丛林里,重新捡起戒备,又要重新审视这个陌生古怪的人类,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也许……
林秋葵想,也许她该使用更温和的方式。
也许她该解释一下并非有意伤害他。
也许那天被推了也不该走。
也许那天隔着帐篷就该拉住他。
各种也许。
她垂下眼眸,细细的长睫搅碎了视野,似一把太过锋利的刀,把世界切割成独立的一块一块。
表达和挽留,对她而言,大抵都是很难的事。
那种被动感。
那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近似赤i裸的人走进海里,几条小鱼滑过皮肤,深处藏着更未知更危险的海洋生物。
她挺庸俗的。
庸俗地畏惧着彻底袒露,惯性回避着自我剖析。
但既然祁越到最后都没有杀人,那么也许——又是也许。
也许她也该克服一些东西。
尽力赶在兽潮前把祁越接回来。
林秋葵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微微踮起脚尖,绕开大大小小的水洼,一个人在夜里走着。
深夜的避难所寂静无声,连像样的路灯都没有,仅她手里提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电池款云朵灯。
——还是一圈紫一圈蓝的那种,靓女拍照必备氛围彩虹灯。
天知道她什么时候顺手收进仓库的。
胜在怪好看的。
纱一样轻盈曼妙,就是色调冷了点。
照在夜里,雨里,更显得冷清。
她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灯,又一次快要走到面包车前时,光圈内冷不防多出一道影子。
长长的,细细的,从脚边一直拖曳到视线尽头。
她慢慢抬起眼来,透明的伞面跟着倾斜,掉落一串串珠帘。
一截凝着血的裤腿跃入眼中。
接着是细窄腰骨。
衣角撕扯得破破烂烂,胡乱堆叠这。
再接着是滴水的下巴,绽开许多道伤口的脸。
最后是祁越那双眼睛。
漆黑晦涩。
他半搭拉着眼皮,眼尾绽开一抹血色,混着雨划过脸庞。
明明看着极为凶狠,她却莫名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无措,还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
俩人一声不吭地站了几分钟。
林秋葵先开了口:“祁越,过来。”
跟每一次要给他投喂东西,每一次要给他吹头发一样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
祁越沉寂的眼里好像落了颗星星,顿时亮起来,像迷路好久的小狗见到主人,横冲直撞地扑抱上来。
雨伞哗啦落地,被风吹得连连后退。
隔了好久,祁越说得第一句话是:“饿了。”
你看,他有家的。
至少企鹅肯让他回家。
然后又低下头,闷闷地说:“你就不找我。”
他走了好多天。
生病她不来找。
拐猫她不来找。
把躺椅碗筷都搬走了,她还不来找,就算了。
到了今天,居然发展到打架都不来找他。马上要有很多乱七八糟怪物打过来,也不找他的程度。
他烦死了气死了难过死了。
又不知道找谁去说。
只能窝着火跑出去大杀特杀,直到刚刚才想明白。
就算企鹅不找他,他也要去找她。
就算企鹅真的不爱他,果然他还是要继续爱她。
——大不了以后就不问了。
再也不问企鹅爱不爱他,假装她还很爱他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抱着这个想法回来的。
可是。
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要问,而且凶巴巴地问:“林秋葵,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不要我了,才不找我?”
“不是。”
林秋葵指尖微停,终是慢慢抬起来,回抱住湿淋淋的小狗,吐露真实的心声:“我相信你会回来。”
“真的?”
不该问的,不能问的。
他又问了。
林秋葵点头:“真的。”
她说真的,他就信了。
祁越埋头进笨蛋企鹅温暖软腻的颈窝,好喜欢,又好依恋地蹭了蹭。低低地说:“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得这么小声谨慎。不指望也不期待回答,反而很怕她说,你收回去吧,我才不要你的爱。
所幸林秋葵没有那样说。
我想你。
我需要你。
我担心你。
对生活在钢筋城市里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这个国家的语言里,明明有无数种比‘我爱你’更婉转,更体面,也更明哲保身不留痕迹的词汇。
人们往往拿它们替代爱,用它们来隐藏爱。
有好几种选择摆在林秋葵眼前,她顿了顿。
这时雨声忽然遥远了,风也静下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准备支起耳朵,听听好一个林秋葵究竟准备说什么来敷衍她的笨蛋小狗。
两秒后。
一声:“我也爱你。”
轻得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