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先上车。
时间迫在眉睫,轮到黄毛时,红毛却扯他一把:“走,我们不上车。”
黄毛差一点就要问出标准的为什么。
“你们傻啊!”红毛对着普通人们破口大骂:“那些怪物哪个不会飞?哪个没四条腿?我们这群人上车有个屁用?谁会用枪?谁会用你们那个炮?万一没跑掉还不是一个死?”
说的对啊。
排队上车的人动作一停,表情复杂地回过头来。
邱池舟心一沉:“但我们也不会放着你们送死。”
“谁说要送死了?谁死?少乌鸦嘴,你死我都不死。”
这群人脑筋怎么就不开窍呢?
红毛抬手一指坍塌的隧道:“你们开你们的车,该往哪走往拿走。我们往石头堆里躲,再不济各自选一条路跑着。大晚上味儿都散了,总比挤一块要好吧?死也不至于死一块啊?”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还没上车的人收回脚。
已经上车的人面面相觑,陆续又走下车。
小柳抬臂阻拦:“但是没有车,你们和怪物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了!”
也就是正面怪物。
不是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而是几百只,几千只。区区几十个人类,在如此数量的追捕下,逃生几率能有多少呢?
这样一想,确实也有犹豫的。
试想在场谁不怕死?谁不是为了活着而奋斗呢?
然而人群外,红毛已然挑着隧道正中央挖出一个大洞,招呼傻愣愣的小弟进去,并拖一具怪物尸体将自己埋上。
他们下定决心:“他说得没错,主要我们帮不上忙,只能逃!行动队跟异能者走吧!你们好歹边逃边打,拖死它们!”
“对!拖死它们!”
“你们走吧!快点!不然怪物就来了!”
“我们也走了!兄弟们保重!咱们天亮再见!”
没时间多说了,人们忙不迭找地方躲,或是择路逃生。
“小柳!副队!上车!”
车内呼声连连,小柳只得咬唇跳上装甲车。
车辆启动前行。
几分钟前的轻松愉快荡然无存,苍穹下,仅余一片寂静废墟迎接浩浩荡荡的怪物群,一双双眼睛隐在暗处。
红毛集中精神戒备着,猝不及防听到脑袋上方掠过一道男声:“确定是这个方向?”
又一道男声:“魔女,这边隧洞怎么塌了?车还能开?”
然后是冷淡的女声:“想开就能开,不开就等死。”
奇怪?不兽潮么?怎么还冒出人来了?
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暗戳戳想偷看一眼。
谁知那逼竟开着摩托车从他藏身的这个小尸丘上扎过!
操!草他妈的!
他藏得浅,握着两根被压断的手指龇牙咧嘴。
石头堆发出微小的动静,陈哲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魔女问。
他定定看了几秒,漠然地回过头:“一个死人而已。”
“今晚死的人多了去。”魔女不以为然,引路任务差不多完成,是时候加速甩掉追兵了。
而在她身后不足百米,铺天盖地的兽,宛若海上卷起的特大风暴,阴森又恐怖,群体鬼哭狼嚎地冲向隧道。
毒雾来袭,红毛利落地捂住口鼻。
大地在震,哥俩慌忙拉住头顶的掩体,以免暴露。
所幸他们赌对了,怪物们没有践踏同伴尸体的爱好,不约而同地绕过废墟,如波涛滚滚奔涌向前方。
数十分钟后,红毛掀起紫色的蝴蝶翅膀,确认第二波兽潮过去,连忙拉有黑暗恐惧症的呆瓜小弟出来。
周边碎石泥沙也接二连三地钻出人,庆幸又茫然地发起讨论。
“刚才你们有没有听到说话声?”
“我听到摩托车马达声,不是我们的人吧?”
他们计划里没这一出,基地里也没有摩托车那种耗油的交通工具。
“那就是银虎?银虎基地故意把怪物引到我们这边来??”
“操他妈的!肯定是陈哲的主意!”
“那我们怎么办?要去通知晴姐他们吗?还是去帮邱队长?”
其实俩都不是好选择。像他们这样没有特殊能力的人,可能帮不了多少忙,贸然跑过去,反而找死率很高……
那要后退吗?自顾自逃命什么的?
犹豫不决间,一道道目光转来转去,最终停在红毛身上。
红毛:???
“刚才就是你出的主意,让我们躲过一劫。”有人道:“邱队长不在,异能者也不在了,不然我们就听你的好了。”
获得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黄毛也睁着星星眼等待老大发话。
红毛:。
这是莫名其妙揽了个大麻烦啊?
头疼。
他搓了搓脑袋上红红火火的头发,来回踱步。
半分钟后,做出重大决定。
与此同时,咣当一声!
装甲车侧面遭受袭击,车身不受控地往左撞上电线杆!
“它们追上来了!”
“搞什么,怎么还有这么多?”
通过车厢内的特质玻璃小窗,行动队看得明确而清晰,天上、地下数不清的怪物们好比蝗虫过境。
体型还是蝗虫的数百倍。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小柳狠狠握拳,几片指甲已入嵌肉:“我们要不要去千——”
话未说完便遭到邱池舟的否决。
“不。”他说:“我们不去千丘塔,也不找林小姐。”
语调中夹杂着一丝奇妙的平静。
“可——”
又咣当地响,一只变异螳螂跳上车厢。小柳差点扑到地上,拉着铁杆堪堪坐稳:“数量实在太多了,我们打不了啊!”
她着急,她恐慌,她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队伍中其他人倒一脸淡然。
该擦i枪的擦i枪,该装弹的装弹。
这时邱池舟看着她说了一句:“我们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小柳顿时惊悟。
是啊。
贺闻泽也好,怪物也好。在这个每天都有无数人类死去的种族战争中,有人在求生,就有人时刻准备着赴死。
为普通群众尽到最后一份力,为死去的前辈们挽回最后一点声誉,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也是支支持他们至今仍穿着制服的原因。
他们向死而生,以死为荣。
这样简单的事情她怎么会忘?
“好。”小柳再度抬眼,眸光坚定而明亮:“那我们就在这下车,跟它们拼了!”
谁知这次副队也看着她,静静摇头,说了声:“不。”
“小柳,你不用参与战斗,这次由你负责开车。”
“?”
这是什么意思?
将她排除在战斗之外?给她安排一个最没风险的位置?
小柳不服气极了:“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的?其他人刻板印象就算了,连副队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能承担重要职位?别忘了,我是拿过奖的?年度最佳新警!局长亲自给我颁的奖!我破过案子,也抓捕过杀人犯,我——”
我没有那么没用,也没那么脆弱。
以至于生死垂危之际,还需要你们给予耻辱的特别待遇。
嗓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又硬,又疼。
竟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左右两边的同事连忙拍打她的肩膀
一个说:“行了,小柳,别冲动,听完副队的话。”
一个笑:“呦,不是年度最佳新警吗?咱们堂堂队花,怎么说几句就要哭鼻子啦?”
“别碰我。”她气愤抿唇,甩开那两只安慰的手掌。
其他人都忙着检查装备,邱池舟倏忽伸出手。
本想摸摸头的。
然那似乎太亲密也太逾矩了些,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因而他收回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终究将手放到安全的肩上。
“小柳,你是我们队里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发展最全面的一个。不让你参加这次直接行动原因是,如果我牺牲了,下一位副队就是你,到时候你要负责带领整个队伍继续走下去。”
“所以你不能有事,明白没有?”
小柳想说不明白,不理解,不敢苟同。
奈何下一秒,邱池舟难得的温柔尽数收走,恢复不容置疑的冷调:“柳折意,你去替换驾驶位,这是我的命令。”
连名带姓地喊人是代表划清界限。
命令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照办的。
小柳红着眼,做了个标准的军礼,嘴上并不饶人。
“你会后悔的。”
她小声嘀咕着:“你们这群人,就仗着自己资历深辈分高看不起我,还用这种烂借口敷衍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但后悔也是活下来才能做的事。
擦肩而过的时刻,邱池舟指尖动了动,擦过她的发际。
那是一脑袋毛糙的短发。
一个年轻又充满干劲的下属。
小柳瞳孔皱缩,扭过头去,却只见他的背影。
如此精悍,伟岸。
在灯光照射下投出无比冷漠的影。
“倒数十秒,准备开门。”
“宋子申金小龙打开范围,李强周明用冲锋枪……”
他颁布着命令,规划着迎敌。
小柳回过神,再一次孩子气地喊:“邱池舟,你会后悔的!”
旋即摁下开关,翻过阻隔门,接手驾驶座。
“交给你了,记得挑小路往山上走。”
原先的驾驶员与之交换目光,交接岗位。
翻身进入车厢,迅速套上防弹甲,准备作战。
车门哗一声打开。
以小柳所在的岗位,是没法回头去看的。
山坡陡峭,树木杂多,又有怪物时不时的骚扰。
控制好车辆前进方向,尽力不撞上树,减少颠簸为队友提供稳定的输出环境,便是她能力范围内的极致。
除此之外,她只能听。
只能怀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在枪火炮击声中,怪物嘶鸣声中,拼命捕捉属于自己队友的那一点点声响。
断断续续,从英勇奋战渐渐过渡到壮烈悲痛。
“还有手i榴i弹没?给我!”
他这人很傲,自称神枪手,一般不喜欢借助外力杀敌。
“我没子弹了,帮我掩护一下!”
这是吴勇。
名字谐音无用,经常受到大家的打趣。
“小龙!拉住小龙!他要被拽下去了!”
宋子申,队里著名的花美男,祸害过的女友一火车。
“老乔!老乔你振作点!再坚持一下!”
楚胜男,两个孩子的妈了。
孩子一个因罪犯报复,一个下水救人,都去世了。
楚姐离婚好多年,领导觉得她这经历实在不容易,几次想给她调个坐办公室的文职,她不肯,愣是拖着不答应。
“邱队——!”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小柳视线顿然模糊。
她有多想回头看一看,又不敢看。
最终不过腮帮肌肉鼓起,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脚踩着刹车,一个急转弯甩掉攀在车盖上的红头蚱蜢。
“小柳开得好!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那个谁,递把枪!”
“谁是那个谁?接着!”
对话氛围又渐渐从壮烈悲痛递进到洒脱豪放。
这之间用了多长时间呢?
类似的对话又持续多久?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时间的概念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小柳不清楚自己开了多久,开了多远。待回过神时,身后已寂静良久。
“……邱队?”
她颤声叫,没有得到回应。
邱池舟最有官威,不准别人随便喊他名字,尤其是她。
所以她偏要改口叫:“邱池舟。”
还是没有反应。
“宋子申。”
“李强。”
“周明。”
“吴勇。”
“楚胜男。”
“江游星。”
“张玲。”
“洪玥。”
加上她,一共十一人主动申请援助庆存避难所。但在那之前,在很久之前,他们的行动组曾经有过整整三十六人。
她一个一个地喊。
想到谁就喊谁,所有人都喊了。
始终没能得到回复。
直到这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了看。
原来身后压根没有什么车厢。
也没有了队友。
整辆装甲车不知何时,破损得只剩驾驶区完好。径自拖着一块血迹斑斑的铁板翻山越岭,来到不知名的大道。
天色微明。
后视镜里倒映出两只老鼠,仍追着微弱的活人气息不放。
眼珠移挪,小柳同样在镜中看到自己。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两片咬破皮肉的唇瓣。
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低眸踩下刹车。
本就瘪气的轮胎吱呀一声,彻底报废,瘫软在地。
人类!
嗅到食物的香气,两只老鼠加速奔跑。
驾驶座门咿呀打开。
几秒后,故尔城特别行动2队的小柳警官。
不对,是故尔城特别行动2队的新任副队长柳折意,手持两把突击步i枪,孤身走下装甲车,走进无边的夜色里。
在老鼠们碾面的那一刻,微风卷起发梢。
她扣下扳机,心里唯一的想法竟是。
这个糟糕的夜晚好像真的太长,太长了。
都说黑暗是黎明前的最后铺垫。
但黎明——
真的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