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时间,竟然比被怼着酒精棉花更难挨。
眼看巷子要到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跑。
他能去哪里呢?
他还能去哪里?
心灰意冷之际,他猛一抬头。
又有了脚步声。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是脑海里熟悉无比的那种轻重缓急。
他几乎瞬间就将它认了出来,只不过遗憾的是,待他听见时,脚步声早已近在咫尺了——
完了。
一个合格的猎物,这时应该喷出毒液,或是丢掉自己的尾巴。可是他跑不动了。他能做的就只有装死,变成一只一动不动的青蛙,希望毒蛇与自己擦肩而过。
血液逆流而上,心跳震耳欲聋。
看不见我。
看不见我……
可惜还没等喘过气来,王珏耳边一热,就听见熟悉又戏谑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还想往哪儿跑,小秋葵?”
可惜了。李微不是毒蛇,是热红外人体感应器。他既会在必要时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也会就距离适当地放开,用以调戏自己的猎物。上扬的尾音带着笑意,像是在浓稠的致命毒药里滴了点泛着水光的蜜。
王珏的血管在那一瞬间好像要爆裂了。作为半瘫痪病人,王珏的反应其实已经算快到极致,在听见声音的下一刻,就立马用尽全力闪避——
竟然真的让他在黑暗中躲开了致命一击!
捞了个空的李微刚惊于他的灵敏,笑了一下,准备认真对待这个半瘸——
“砰。”
紧接着便看见王珏因为闪躲速度太快,一个没站稳,直直地栽在了他身上。
“……”
他眼睁睁看王珏像纸片儿一样从自己身上轻飘飘地滑落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李微挑了挑眉,沉默了两秒,把他从自己身上踹开,然后单手轻而易举地从腰部把他捞起来带走,远远看去,像捞一只垂死的耷拉着脖子的雁。然后走到自己的车旁,把他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后备箱后,一路开车开到了郊外。
在宽阔的道路上直走,他关了车载音响舒缓清澈的轻音乐,刹那间被白噪音环绕,修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点着,却还是刚刚钢琴曲的节奏。
一个没有监控的房间,真的产生了太多奇迹,李微默默地想。
先有他自己神神道道自言自语,后有励志病人卧薪尝胆,在眼皮子底下逃亡。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女朋友说要结婚的时候吗?不至于醒了不和她说吧?那就是这小半年的事……
他有微意识了之后,自己也没怎么再和他说过话了。他要跑,肯定是因为之前的话他都听见了,知道我什么身份,要是醒,就一定会被灭口,而且毫无胜算的可能。为了能活命,醒了也只能是没醒。
一向只有他骗别人的份儿,没想到这次栽在了眼前看着“长大”的333手里。想到床上的人睡脸是装的,睁眼是装的,甚至微意识反应都是装的,他不再像之前一般只有被耍的暴躁,而是细细品味这种势均力敌的微妙。
不和人说话,他不会憋疯吗?人不是群体动物吗?
水从鼻胃管摄入,不会觉得口渴吗?人不是有生理需求的吗?
明明醒来了却还忍受那个保姆粗暴地照顾大小便,不觉得被侮辱吗?人不是有尊严的吗?
这人是个疯子。
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忍着,什么都能承受。
他有很好的行动力。
他能在自行复健过后,把自己保持好李微上一次来给他摆的形状或位置。
他有很好的记忆力。
他能每次面无表情地在李微面前装好一具尸体,汗毛都不动一下。
他有很好的心理素质。
而且他既然已经能走路了,那这种情况至少已经持续半年了。
他很有毅力。
李微想起了自己被困密室,食物要在老鼠和蚂蚱中二选一的境地。吃老鼠可能会感染而死,可吃蚂蚱一定会饿死——
王珏和他做了一样的选择。
被他骂疯子,某种程度上,是极致的褒奖。这人与颁奖者一样,是个演技高超的疯子。
还在职业杀手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跑了。
真有意思。
高速公路开起来很平稳。快到终点时,接近昏迷的王珏在狭小的后备箱空间里蜷缩成一团。
他亦梦亦醒、神志不清地嘀咕:“别走……我在听……”
王珏已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也不知道开车的李微听没听见。
总之,下车前,李微嘴角泛起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