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顾钦辞还没有起身,她用口型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不要玩。
这个赌局太危险了。
他的笑容顿时堙没在深沉的眉眼里,直起身前,顾钦辞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没关系,要相信我。”
相信?若拙的眼里升起怒意,她相信顾钦辞的能力,相信顾钦辞的智慧,但是这种拼运气的游戏,要她怎么相信?
一个不慎,就要把命都赔在里面!
若拙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一旁半靠着赌桌谭思凡,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听顾钦辞说是他绑架了自己,起先心里对他尚有三分未能消除的惧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恨意。
这个男人不惜命,凭什么拉着别人和他一起死?
谭思凡接触到她冷凝的视线,微微一怔,回以一个阴鸷的笑。
顾钦辞背对着他没能看到,但这个笑容,却在若拙心里敲下警钟。
包厢是谭思凡租的,庄荷是谭思凡请的,道具也是谭思凡准备的,这里面,说不定他就动了手脚!
若拙越想越急,不顾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冲着顾钦辞一个劲地摇头。
“若拙。”顾钦辞不得已又俯下身,“你忘了我为什么来?”
若拙动作一顿。
他在进赌场前对她说的话,又一次泠响在耳畔:因为害你的人在这里,我要把他欠你的东西,一一讨回来。
这讨回来的方式,就是要他的命吗?
“谭总,二爷。”樊霜手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笑语嫣然,“枪就在里面,还需要我再宣布一遍规则吗?”
谭思凡偏着头,“不用再说了,顾二哥又不是第一次玩了,不会不清楚规则的。是吧,二哥?”
顾钦辞眸光一冷,不置一词。
轮椅上的纪若拙吓得捂住了嘴,她惊愕不已地望着顾钦辞冷峻的脸,他不是第一次玩?什么意思?他以前也玩过这么危险的游戏?
包厢里昏暗的光线将他英挺的鼻骨所划开的半边侧脸吞噬在阴影之中,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谭思凡的说法?
谭思凡凉凉地哂笑,脚下一蹬赌桌的底托,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站直了有一米八二左右,顾钦辞不用低头看着他,只需要将目光略微下瞟就可以了。但就是这一瞟,居高临下的睥睨之色就显露无疑。
若拙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她觉得自己好像通过谭思凡,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顾钦辞。不同于以往的藏锋不露,深沉冷静,现在的他桀骜不羁,眼中是所有人都无法驾驭、甚至不敢直视的锋芒。
“二哥刚到美国的时候,隐姓埋名,没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谭思凡伸手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冷空气冲散屋里缭绕的烟气,微远的声音被风吹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他闲来无事,就喜欢研究研究市场时局,总爱跑去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帮人家打工、制造商机、推动上市,成名之后再辞职离开。有一次他在加州的一家地产公司就职,公司名下有一座滞销多年的楼盘卖不出去。二哥一去,这件事就成了,非但成了,还比公司预计的价格多赚了两百万美元。”
谭思凡转过身来,坐在半开着窗户的窗沿上,笑看着纪若拙,“二嫂,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若拙看了身旁高大的男人一眼,这个男人在商场上展现出来的实力向来不需要质疑,他能做到这些事,并不奇怪。
可她忘了,顾钦辞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是神。
谭思凡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要么说二哥的魄力非同小可,他居然联系了黑社会的人,推荐他们把这座地处郊外的大楼作为走私枪支弹药的据点。”
若拙怔住。
这消息太耸人听闻了!且不说他的做法有多么危险,这样变相助长恶势力的发展,根本不像是顾钦辞做得出来的事!
他是个正义感极强的男人,怎么会……
不同于纪若拙难以置信的表情和樊霜略带仰慕的神色,谭思凡的话没有给顾钦辞带来任何影响,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平静淡漠、不起波澜。仿佛他讲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和他毫无干系。
“那家黑势力组织也很欣赏二哥的魄力,约他在拉斯维加斯赌场见面,玩了三局俄罗斯轮盘赌。”谭思凡摊开手,撑着雕花的窗棂,整个人似展翅振飞的鸟,随时要从窗户跃下去似的,“结局是,对方损失了三个马仔,二哥签下了那单合同。”
若拙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顾钦辞为了谈生意,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成功不是偶然,也不比任何人来得容易,他的付出,绝对配得上他的收获。
谭思凡将烟蒂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又把两扇窗关得严严实实,挡住了正午时分的暖阳,屋里重归冷寂阴暗。
“这也不能算是结局,真正的结局是,那栋楼现在被查封了。”
什么?若拙又愣在原地。
谭思凡笑得无害,“二哥帮公司将楼盘售出以后,以私人名义举报了他们。组织里的几个头目被抓,据点也被美警查封了。”
若拙不禁看向顾钦辞伟岸的身影。他微阖了眼帘,眨眼的频率透着一股宁静致远的安详。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他雷霆狠绝的手段,也不是第一次了解他渊渟岳峙的为人。
但每一次,都会为之深深倾倒折服。
这才是她纪若拙的男人。
顶天立地的男人。
“后来组织上面下了必杀令,重金悬赏二哥的人头。”谭思凡唏嘘,“很遗憾,没人得手。”
遗憾?若拙对他用的这个词非常不满,顾钦辞却浑不在意,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嗓音醇厚,好听得要命,“思凡,你对我的过去,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了解。”
“二哥过奖了。”谭思凡谦虚道,“你的事迹在大洋彼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悬赏令贴满了大街小巷,我不用刻意去查也能听到不少。一开始我还纳闷,一家小公司怎么就值得堂堂顾二爷去拼命,直到后来才听说,原来公司上属集团的董事长是香港的石油大亨石元正。二哥,你是早就盯好了目标吧?”
他边说着,边走回赌桌,掀开樊霜手里托盘上罩着的红绸,一把闪着寒光的左轮手枪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若拙几乎被手枪冰冷的轮廓震慑得窒息了一瞬。
谭思凡也看了手枪片刻,回眸睇了顾钦辞一眼,笑道:“我倒是很想领教一下二哥的本事,怎么能连胜三局呢?”
尽管知道顾钦辞曾有过连胜三局战绩,若拙还是不免担心,幸运之神真的会再三眷顾他吗?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谭思凡能把生死之事用这么稀疏平常的口吻讲出来,好像他就确定,自己一定能赢一样。
这里毕竟是谭思凡的地盘,他想要出千作假,再容易不过。
若拙心里越发不安,而谭思凡却率先将一枚子弹放入了左轮手枪的六个轮盘中的其中一格里。
金属触碰金属,发出脆亮的响声,声声敲在她的心间。
若拙如果能出声,她一定会对顾钦辞说,我们走吧,我不要报仇了,别去冒险……
屋里的气氛格外沉郁,诡厉的杀机包裹着整间VIP厢。厢里的灯光不知何时换作了血一般的猩红,衬得一旁的珀尔修斯像更加恐怖骇人。他手中提着美杜莎的头颅,越看越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樊霜笑望着若拙,眼里有一丝鄙夷,“谭总,少夫人好像很害怕呢。”
若拙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只想狠狠扇这个女人一嘴巴。
谭思凡被二人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二嫂玉叶金柯的千金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说着,他用手一拨转轮,将手枪交还给作为荷官的樊霜。
为了保证赌局的公正,樊霜又转了轮盘三四次,才将转轮与手枪闭合。
游戏,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开始了……
“二哥,今天我做庄,那么我先开枪为敬。”谭思凡从樊霜手里接过手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笑得云淡风轻。
话音刚落,他扣响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