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往里看,并不知道黄雀在后。
严寒一月,风头如刀,路边随处可见未融化的雪堆,掺杂灰黑色的泥泞。
任遇感觉不到冷,手背裸露在劲风里已经麻木了,脸颊被刀割一样刺痛,他忍不住轻轻跺脚,才不至让整个身子都冻僵。
他料想,周海旭一定和他一样难熬。
紫红的天际泯灭最后一丝光亮,太阳彻底西沉,而后是更加寒冷的夜。
周海旭站的地方很讨巧,刚好躲开小区门口的路灯,将他整个人隐在暗处,不断有车流经过,任遇不得不站得更近些,才能看见周海徐的动作。
周海旭终于站起来了。
同一时刻,从小区安全门走出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身影。因为不上学,姜黎玫披散着长发,带一顶白色毛线帽,帽尖的毛线球很显眼。她没有看见躲在暗处的人,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小区。
任遇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疯了。
零下十五度的夜里,他跟着周海旭,周海旭跟着姜黎玫,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和他不同的是,周海旭一直用手机不断拍着姜黎玫的背影,走路的,等红灯的,过斑马线的,始终和姜黎玫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个游魂。
最终,姜黎玫走进了离家不远的商场。
暖橙色的灯光从商场里透出,门口的空地还有没收起的圣诞树和小彩灯,洋洋洒洒的节日气氛,姜黎玫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很快,另一个短发女孩快步跑过来。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拥抱了一下,然后拉着手走进商场。
周海旭又拉开了几步距离,但还是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商场的入口是非自动的旋转门,要用手推,任遇慢了些,落在后面,推门时才发现,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和自己挤在同一扇格子里。
他心急地往前推,身后的门扇刚好撞到了那孩子,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商场保安。
孩子母亲这才从远处急急跑过来,蹲下揽着自己的孩子,不依不饶地指责任遇:“急什么啊,没看见有人吗?”
任遇已经冻僵的手指死死攥着书包肩带,脸颊也被冻得惨白,不断低头道歉,商场充足的热风空调并没给他丝毫回暖。
保安看到任遇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母亲也有错,各自教育了几句,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任遇喉头发紧,他急速喘息着,再望向商场里的一片热闹拥挤。
哪里还有姜黎玫的影子。
元旦假期,商场人满为患,广播里播着轻快音乐,四处张贴打折储值的海报。姜黎玫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心里惴惴,不大对劲。
她总觉得今天有人一直跟着她,回头又看不见人影。
就连刚刚在女士卫生间,她清楚听见旁边隔间进去了人,有脚步声和落锁声,可她洗完手等了很久,一直没人走出来。
真的奇怪。
姚梦听了,只说姜黎玫神经过敏:“哇你好变态,人家上厕所你还偷听。”
姜黎玫摇摇头,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平下去。这层是卖男装的,本来人就少,刚刚女卫生间里更是空空荡荡的......
“哎呀!”姚梦拉着她:“快走吧,你不是要给你爸买生日礼物吗?”
过完新年,紧接着就是盛林的生日,她在盛林面前永远是乖巧懂事的,生日礼物未曾忘记过。
她拽了拽上衣底摆,深呼吸几下,挽起姚梦的胳膊: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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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遇极少晚归,今天是例外。
他按下密码锁的时候,明显听到了家里有椅子拖动的声音,还有急迫的脚步声,是朝着门口来的。一推开门,是任母焦急的脸。
“你去哪了!几点了!手机关机?”
任母从不发脾气,是真的急了。
任遇手臂有些僵,声音里也是浓浓的倦意:“......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因为受冷风,又突然吹了暖气,巨大温差使他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潮红。
客厅的座钟指向十二点半,已经是凌晨了。
刚刚他在商场门口守株待兔,一直等到姜黎玫拎着购物袋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周海旭还是紧跟在后,外套帽子盖得严严实实。
他一直跟,一直跟,跟到姜黎玫回家,跟到周海旭也乘公交离开。
手机早已经关机状态,任遇这才意识到,他在深冬黑夜的室外,熬了整整六个小时。
任寻负责把冒着热气的姜糖水递到任遇床边,还不忘揶揄两句:“也就是你吧,在外面玩这么晚,还关手机,要是换成我,早挨巴掌了。”
任遇从被子里抬手接过杯子,张张口,嗓子嘶哑:“玩?我玩什么了?”
“得了吧,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和左竞出去打桌游?”任寻昂着下巴:“我可没告密,爸妈不知道。”
任遇没解释,低头苦笑了下,仰头喝光了姜糖水。
这一夜任遇因为高烧,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里,好像任母过来探了几回额头,紧接着就是毛巾的冰凉。
四肢好像生了锈,脚底踩着虚无的云彩,整个人都飘在半空,等到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任遇坐在床上,看着映射在床沿的光束,猛的一激灵,掀开被子跑下楼。
任寻正在吃午饭,看见任遇慌张的脸也吓一跳:“你干嘛!”
“我......去学校,我们班只有一天休假,今天要上课......”
“你烧傻了吗?这德行去学校?”
任遇看了看隔断门玻璃上,自己苍白的一张脸,嘴唇干裂出血丝,模样狼狈。
“妈给你请假了,这两天你都不用去学校了。”
任遇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精神些,腾着步子上楼,不一会儿,换了校服穿戴整齐,拎起了书包,还有充了一夜电的手机。检查了下,手机里东西还在。
任寻瞪着眼睛:“?”
“......有些课不能落下,我没事了,还是去学校吧。”
“随你便。”
任寻懒得管,学霸世界他不懂,瞥一眼任遇微弓的背,气哼哼回头吃自己的饭。
任遇从小就是乖孩子,从来不撒谎从来不骗人的乖孩子,兄弟俩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家里有人做坏事了,那一定是他任寻,不是哥哥任遇。
任遇拖着并不舒服的身子走出家门,书包在他肩上从来没有这么沉,他没有往学校的方向,而是坐上了往城西的公交。
这是乖孩子任遇平生第一次说谎。
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快感。
因为是为了他喜欢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