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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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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桓明珪谢了恩道:“有些眉目,不过下人不得力,跟到常安坊的一座山池院门前,将人跟丢了。”

    常安坊的山池院只有一座,在座诸人,只有太子对此事一清二楚,不过他佯装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皇帝前些时日在骊山,只知道三子在城郊别院里养病,并不清楚是哪座园宅,半晌才记起来,常安坊那座寿安公主的废园,似乎是赐给了桓煊。

    太子不言,皇帝却是皱了皱眉,问身边的中官:“孙福,若是朕没记错,常安坊的园子是赐给了三郎吧?”

    孙太监道:“回禀陛下,若是老奴没记错,应当是赐给了齐王殿下。”

    皇帝脸色微有不豫,养外宅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不是好事,容易落人话柄,他微微颔首,对桓明珪笑道:“子衡许是遇仙了。”

    一句玩笑话便将这事轻轻揭过。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都不再拿此事打趣,继续饮宴谈笑。

    酒过三巡,照例要赋诗,桓家人多擅诗文,精通音律,皇子皇女们又自小习诗作赋,词采都不错。

    便是齐王这样当了武将领兵出征,也有倚马万言的本事,只有陈王一个异类,每逢宴会上吟诗作对,总是抓耳挠腮憋不出两行字。

    不一时,内侍捧了笔墨诗笺来,在各人面前置了小案。

    阮月微是京中久负盛名的才女,自然也要一显身手。

    她饱读诗书、才思敏捷,赋几首诗难不倒她,但她提起笔,心中却纷乱如麻,全都是方才豫章王说的那番话。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又和桓煊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那个下人看错了?

    抑或那女子只是个下人?

    难道桓煊真的养了外宅?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失望和难过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她拈着笔管,脑海中却连一句诗都想不出来,其余人都已打好了腹稿开始写起来,耳边都是春蚕啮桑似的“刷刷”声。

    太子碰了碰她的手,小声道:“怎么了?

    得句了么?”

    阮月微蓦地回过神来,见中间的莲花漏壶中的水已只剩下一小半,忙定了定神,小声道:“正在想。”

    虽然时间已过去一大半,但写首中规中矩的应制诗还难不倒她。

    皇帝笑着看向他们:“太子妃的诗朕读过,词采斐然,不愧有‘女翰林’之称,朕等着你大显身手。”

    阮月微手心渗出冷汗,勉强笑道:“陛下谬赞。”

    本来她可以用一首平庸的诗作应付,还能落个谦逊的美名,可皇帝这么一说,她便得使出浑身解数了。

    可赋诗作文本就不是能急出来的,到最后漏壶中水已快见底,她还是没得出佳句,只能将平日熟记的诗句拼拼凑凑、改头换面写了上去。

    内侍待墨迹稍干,将各人的诗笺送呈皇帝品题。

    皇帝令内侍一首首念出来,到阮月微那首,众人都翘首以待,谁知念出来却都是陈词滥调,在这些诗中只能落个中下游,甚至不如年仅十二岁的七皇子作的诗有意趣。

    皇帝也有些诧异,仍是夸了两句。

    阮月微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她知道这时候所有人眼中都写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待所有诗篇读完,皇帝给新媳妇留了体面,并未像往日那般分成三六九等行赏,给每个人都赐了些金玉玩器和锦缎。

    直到丝竹重新奏起,阮月微才敢略微抬起头,用眼梢瞥一眼太子,见夫君神色如常,略微松了口气。

    夜阑席散,两人同车回东宫,阮月微心中忐忑,良久才道:“方才的诗作得不好,妾太紧张……”

    太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只是小事罢了,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

    阮月微的眼眶顿时红了:“妾给殿下丢脸了。”

    往常她只要露出泫然欲泣之态,太子便会立即温言哄她,可他这回只是瞥了她一眼:“除夕佳节,别苦着脸了。”

    阮月微越发委屈,可太子当真冷下脸来,她也不敢再使小性子,只能尽力把泪意憋回去,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若换了桓煊……

    桓煊,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口便一刺一刺地疼。

    换了桓煊又如何呢?

    她靠在车厢壁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当初信誓旦旦非卿不娶的人,如今可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

    ……

    桓煊从观风殿离开时,家宴方才开筵。

    马车驶出蓬莱宫正南门,长街上没有半个人影。

    所有欢声笑语和暖意都关在了坊墙内,宅门里。

    但他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与亲人团聚,无论贫富贵贱。

    他以为岁除夜会留宿宫中,便放了高迈一日假,让他回去与养子过个年。

    甚至连替他驱车的下人,将他送回王府后也会回去与妻儿团聚。

    只有他,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没有归处,宛如一个游魂。

    齐王府只是座挂了他封号当匾额的空宅子,没有人在等他,也没人记得今日是他生辰。

    或许有人记得,但长兄刚好生在元日,比他只晚一日,提起他的生辰,难免想起来伤怀。

    于是他的生辰也成了难以启齿的事。

    想起王府的孤枕寒衾,桓煊便有些不想回去,可又不能在这空寂的街道上游魂似地飘荡一夜。

    他撩开车帷,对亲随道:“去常安坊。”

    亲随吓了一跳,去别馆过年显然不合规矩,但他们家殿下岂是讲规矩的人,他不敢多言,便去传话。

    到得山池院时已是中宵。

    桓煊挑开车帷,远远望着那两扇老旧的乌头门,门前的雪已积得很厚了,风灯在风雪中摇曳,像是两点萤火。

    这会儿她应当已经睡了吧,他想,这是岁除夜,他即便不在宫中,也会在王府,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别院。

    马车驶入内院,桓煊下了车,径直穿过枫林小径,向着温暖的灯火走去。

    院门“吱嘎”一声响,高嬷嬷从门里迎出来,一脸惊愕:“殿下怎么来了?

    宫宴这么早结束了?”

    桓煊淡淡地“嗯”了一声:“鹿氏睡了?”

    高嬷嬷道:“鹿娘子在厨房。”

    桓煊道:“这会儿怎么在厨房?”

    他估计已经过子时了。

    高嬷嬷道:“老奴前日同鹿娘子说起今日是殿下生辰,方才鹿娘子忽然说她想吃碗鸡汤面,庖人都回家了,她便自己……”

    不等老嬷嬷把话说完,桓煊已经穿过院子向小厨房走去。

    随随正将擀好的面片切成条,忽然听见橐橐的靴声,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庭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放下切面刀,抬手拨了拨额发,手上面粉沾在脸上,显得很滑稽,可她全然没有察觉。

    她一看见他,又露出了那种有些恍惚,宛如身在梦中的眼神。

    “殿下。”

    她轻轻唤了一声,那一声也如同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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