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不会再亮起来。
廊下的风灯摇晃着,投下昏黄惨淡的光,光晕里是一棵名贵的海棠花。
桓煊从心底窜出一股怒火,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向着海棠树劈砍下去,海棠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拦腰断成两截,竟有黑色的血从断处汩汩地流出来。
桓煊心里一惊,定睛一看,那淌出的不是血,却是火油。
火油淌了遍地,流到庭中,又顺着台阶漫上去,覆盖了廊庑,然后灌进屋子里。
桓煊忽然明白过来他该怎么做了,他欣喜若狂,摘下一盏风灯,用手杂碎了琉璃罩,取出蜡烛投入屋子里。
“呼”一声响,火蛇窜起数丈高,很快顺着门框、房梁、柱子蔓延,海棠花的平荫,海棠花的帷幔,海棠花的几案、床榻、屏风全都烧了起来,整个院子成了一片火海。
他站在庭中忍不住笑起来,那些折磨他的笑眼终于都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许沙哑,但无比动人,像绢纱在耳畔温柔地摩挲,可那个声音此时却在哭喊:“殿下,殿下,你为什么要烧死我,桓煊你好狠的心……”
桓煊心中大骇,他站在火场中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暖意。
他转身冲进火海中,果然看见鹿随随正坐在床上哭。
他忙向她奔去,眼看着只有咫尺之遥,却听轰然一声,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来,横在两人中间。
“别怕,我救你出去。”
桓煊往火中走去,火舌舔着他的双脚,很快他的双腿都燃烧起来,发出难闻的焦味。
可他却没什么知觉。
“别害怕,我救你出去。”
桓煊望着随随道。
鹿随随的脸在火光里扭曲起来,明明在哭,看起来却像在笑。
“殿下,你说过从此不会叫我落单的。”
她轻声道。
桓煊心口闷闷一痛:“是我的错,我们先逃出去。”
“你自己去吧,我不跟你走了,”鹿随随道,“我要回秦州去找我阿耶阿娘。”
“别说傻话,你阿耶阿娘早就过世了。”
桓煊伸手去够她。
可分明近在咫尺,他却抓了个空,她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
“那我也要同他们在一起,”鹿随随轻笑了一声,“殿下你走吧,火烧起来了。”
桓煊道:“你跟我一起走。”
随随摇摇头:“殿下忘记了?
我只是个赝品,只是阮月微的替身,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那些海棠花多好看呀,烧了多可惜。”
她忽然收了笑,冷冷道:“桓煊,你以为一把火烧了,就可以忘了你做的那些事?
你凭什么忘记?
我还记着呢,你亲口说的,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只配做个赝品……”
桓煊心如刀割:“别说了,随随,跟我出去吧。”
随随偏了偏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解:“殿下不是喜欢叫民女阿棠么?”
她蹙起双眉,脸色变得苍白,额上沁出了冷汗:“民女好痛,殿下可是恨我?
是因为我扮得不像么?”
桓煊心好像碎成了千万片,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随随,你就是随随,不是谁的替身。”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嗯”了一声。
桓煊如释重负,紧紧抱着她往外跑去,一口气跑到庭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半间屋子塌了下来。
桓煊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女子放到地上:“没事了,随随,没事了。”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三郎,你叫错了,我是阿棠啊。”
桓煊心神巨震,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阮月微是谁?
“随随呢?”
他问道,四下里寻找。
阮月微道:“三郎,从今往后有我陪着你,还要那个赝品做什么?”
“鹿随随呢?”
桓煊几乎发不出声音。
阮月微笑着往卧房的窗户一指:“赝品在那儿呢。”
桓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了鹿随随。
她穿着那身青布绵袍,站在窗前向他微笑:“殿下总算认得我了。”
话音未落,火焰自下窜起。
桓煊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怔怔地看着她被火焰吞没。
仿佛有一把锥子钻透了他的心,他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随随,鹿随随……”
“殿下我在这里,”旁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可是又做噩梦了?”
桓煊转过头,见鹿随随好好地躺在他身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他熟悉的温柔。
“是我错了,”桓煊抱紧她,“我再也不会伤你,不会让你落单,我会好好待你……”
他顿了顿,将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
女子抚了抚他的背,在他怀中沉沉地叹了口气:“殿下,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话音未落,他的怀中忽然一空,再看时只剩下一件青布绵袍。
桓煊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痛得他躬起身来。
他疼醒过来,睁开眼睛,怀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绵袍。
他躺在床上,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前,又映到帐顶上,像水波一样轻轻晃动,那些海棠花依旧在嘲笑他,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醒着还是仍然陷在梦中。
他坐起身,挽起衣袖,拿起榻边的匕首,在手臂内侧割了道口子。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下来,流过二十多道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伤口。
他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