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桓煊甚至看不清马上人的身形,可他的心脏却没来由地缩紧,像是有一只穿针引线的手,将他的一针针地缝起来,再慢慢抽紧。
一人一马自雪幕中走来,轮廓越来越清晰。
终于看清她眉眼的时候,他的心脏终于缩到了极限,陡然停止了跳动。
呼啸的风声仿佛骤然停歇,马蹄声消失无踪,似乎连时间也停滞了,天地成了一片混沌。
紧接着,他的心脏又似忽然爆裂,刹那间云破天开,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化作繁花绽放,他忘了眼前人是谁,他坠入了一片绚丽如锦的乌有乡,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活着,他的随随还活着。
她真的没死,她活着回来了。
愁云惨雾的冬日,风雪如晦的长安,她像阳光一样照进他的眼里。
他又想起在校场第一次看她骑马,那时候的她已经叫人心折,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当日不过是管中窥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她,耀眼夺目,多看一眼都仿佛要灼伤眼睛。
他的嘴唇动了动,嘴角眼看着要凝成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想起了眼前人究竟是谁。
萧泠这个名字猛地撞向他心口。
她是萧泠,萧泠是鹿随随,鹿随随就是萧泠。
他的随随是假的,这世上从来只有萧泠。
她为什么要接近他?
为什么以堂堂三镇节度使的身份,甘愿隐姓埋名做他的外宅妇?
为什么他们只见过几回,她便用那种痴迷的眼神望着他?
桓煊不敢往下想,这念头一起,他便犹如堕入了无底深渊。
地狱的烈火窜上来,将他心中的万里明媚春光都烧成了灰飞,像片片枯蝶,像漫天灰色的雪片,铺天盖地落下来,像是要把他活埋——原来这一切都是纸糊的。
原来他珍藏的那些美好都是纸糊的,他以为的真情,也是纸糊的,都是给逝者的祭品。
什么都烧完了,可他心里的火势不减,渐成一片火原,焚烧着他的腑脏,要把他整个人化成灰。
桓煊本就苍白的脸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都变得煞白。
随随离桓煊只有咫尺之遥,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惊愕狂喜变作茫然无措,接着有怒意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她始终静静地看着他,目不斜视,神色从容不迫,琥珀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两人端坐马上,四目相对,没人说话,没人按制行礼。
桓煊身后的官员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他们正在心中暗暗惊叹传说中的夜叉凶神真人竟然生得闭月羞花,见齐王这副模样,不由纳闷,莫非是齐王孤身一人太久,乍然见了大美人说不出话来了?
可齐王又不是豫章王,不至于见了美人就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随随的近侍知道他们大将军和齐王的那段往事,俱都眼观鼻鼻观心。
一时间只有风雪呼啸,间杂着一两声马嘶。
桓煊凝视她良久,终于启唇,声音喑哑:“萧将军,别来无恙。”
随随淡淡道:“末将多年不曾入京,不曾见过殿下,殿下想是认错人了。”
桓煊盯着她的脸,目光灼然:“大约是梦中见过吧。”
随随不闪不避地直视他双眼,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澄澈:“梦总是要醒的。”
好在北风呼号,群臣又落在后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觉两人之间有些古怪。
两人都没有下马见礼的意思,礼部侍郎也不敢多言,只能安慰自己,这些藩将嚣张跋扈、不拘小节,大约已习惯了,横竖齐王殿下也不在意。
桓煊收回目光:“小王在馆中备了薄酒,望萧将军赏光。”
随随道:“承蒙殿下赐宴,末将感激不尽。”
桓煊拨转马头:“萧将军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