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一瞬间,涂蟾的眼神,就好像猫儿看着手里濒死的鼠,残忍而又快意,竟让人不寒而粟……
………………
云知处做出的玉简极细致精要,包含了他所知的全部药材。花似锦以一种异常的执拗努力修习,不眠不休,只除了每天一早仍旧会给叶扶秋煮出当天的药膳,药膳的方子是四师哥胡君亲自开的,据说每日服食效验如神……
她以一种奇异的奇速在进步。将整个玉简细细背熟之后,她便央着林琅,或者央着旁的师哥带她出去采药,辩识药材……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眼便过,屈指算起,已经将及三个月之期。
此时已是深夜,无星无月,花似锦仍旧盘膝入定,小小的脸庞宝相庄严,神光饱满。
室中衣衫拂动,忽然多了一个锦袍雪发的男子,腰肢柔细,长身玉立。他缓缓的弯下腰,看着她,良久才轻叹道:“不愧是天狐,果然聪明绝顶……”
天狐本就是妖中神灵,乃是世上最具灵性的生物,当真用心起来的确不容小看。这短短数日境界便趋圆满,竟转眼便要晋升一阶药师,且她所学极广博极高明,二阶三阶也是唾手可得……
她入定极沉,全无所觉,他便大模大样的伸手,从她怀中取出了那个玉简,触指感知,微微沉吟……隔了许久,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缓缓的闭目,一缕微微泛白的光芒自指尖流出,迅速注入那玉简之中,他随即将玉简放回她怀中,低低的道:“小丫头,别怪我,我若任你留在药王阁中,无异于自尽……所以,报歉了……”
她自然不会答,他便扶摇的转了身,雪肤红唇,容颜姝丽,眉心一点桃花痣嫣红欲滴……他随即淡淡拂袖,无声无息的从室中消失了。
花似锦一直入定到清晨才醒,第一个动作,便是摸了摸怀里的玉简,此时天边曙光初现,是时候去给叶扶秋煮药膳了。脚已经下了床,却还是忍不住掏出那玉简,摩挲许久,咬了唇角一笑,然后轻轻贴向额头。
其实玉简第一次触及时,所有内容便已经流入识海,压根儿就不用每日温习,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是忍不住,要一遍一遍的去抚触……每一次轻触,眼前就似乎是那个面冷心热的绝色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唤一声:“锦儿……”
凉玉轻轻触在了肌肤上,灵力自动贯注,略一游走,熟极而流……她唇畔微微带笑,却骤然如遭雷击,全身猛然就是一震。就在这一瞬之间,识海中骤然空空荡荡,不止是这玉简中的东西,甚至之前读的那十几个玉简,都瞬间被洗净了。
玉简中的学识尚未融汇贯通时,只相当于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很多高明的修士都可以用隐字诀暂隐,或者用凝字诀提炼,可是,这玉简上分明是用了消字诀,竟将这些新学乍练的知识,俱都消去了!!
怎么会这样!这玉简她读了足有百儿八十回,玉简上的东西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究竟是谁在上面用了消字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阴恻恻的脸,那种残忍却快意的眼神……花似锦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是涂蟾吗?一定是他……他在逼她向他低头……此时三个月之期就在眼前,就算立刻再给她一个玉简,她也没时间再学一次了……
许久许久,花似锦才扁了扁嘴角,她以为自己会哭,却居然并没有。自入人间,迭逢波折,也没有花漫天和花为伴可以让她撒娇耍赖,哭又有什么用呢……下了床去到灶房,熟门熟路的生火煮粥,然后盛出来,端去连翘院,轻轻放在桌上。叶扶秋仍旧盘膝坐在榻上,面色已经好了许多,花似锦瞧了他半晌,伸手摸了摸他颊上的笑涡儿,一边静悄悄的转了身。
她关门的同时,榻上的叶扶秋便张开了眼睛,微微怔忪。
她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出现,虽然他总似乎在入定,可是她还是会叽叽呱呱说上好半天,他几乎习惯了在这时候听到她柔软娇糯的声音,絮絮的说,小秋,云哥哥帮我刻了玉简哪……小秋,云哥哥夸我很聪明呢……小秋,我今天跟林琅师哥去采药了,我又认识了好几种药材……小秋,你今天比昨天又好看了一点,虽然你一直都很好看……小秋,我今天煮饭烫到了手了好痛,你帮我吹吹好不好……小秋,昨天的粥你都没喝光真不乖,你难道不知药补不如食补吗……小秋你要快点好起来,快点儿变厉害……小秋……小秋……
她明明只是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却总是喜欢这样叫他,总是习惯照顾他。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假装入定,也许是因为她总是在说云哥哥这样,云哥哥那样……他瞧不出她学不会药术的症结所在,也不会制玉简,“云哥哥”能做到的,他全都做不到,所以,也许,他所能做的,就只是静静的听着,听她难过的垂泪,也听她开心的欢笑……由着她的小手儿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吃尽他的豆腐……
不,也许并不是,他太心急修炼,太心急成为六阶药师,他从未真正想要放下修炼助她一臂之力,他至多只在她愁闷叹气时柔声哄上一句,锦儿别急,慢慢来……这样温柔细致,不痛不痒……
…………
门外,花似锦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走进了丹砂院。一身碧衣的少年抬头一笑,明明迎着灿烂的锦阳,却似乎仍旧处身潮湿阴冷的沼泽之中,永远见不得天日:“小师妹,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
花似锦鼓了鼓勇气,在他面前坐下来,直截了当的:“我想要通过考试。”
涂蟾微笑,白多黑少的瞳仁光芒莫测:“小师妹真的想好了?不后悔么?”
她实在有点愤怒,这愤怒冲淡了那种莫名的惧意,她怒道:“何必装模做样?总之,我想通过考试,你究竟能不能帮我,你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涂蟾呵呵一笑,“好,那我便直说了。我有一种异禽,叫做谛听血莺,它可以助你通过考试。”
谛听血莺?谛听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通灵神兽,号称天下事无所不知,这谛听血莺想必也是类似的东西。花似锦想了一下,道:“它要怎么助我通过考试?考试好像是不能挟带东西的,难道它要认为我主?”
涂蟾呵呵一笑:“不必,这谛听血莺乃是死物,我可以教你驭使之法,让它做你的式神……”
所谓式神,便是灵鬼,虽然是阴物,却也同样与主人是一体的,自然算不得挟带。只是灵兽与主人乃休悉与共,每个人只能拥有一只灵兽,彼此会互相影响。式神却可以拥有无限多,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影响到主人。
花似锦想了想,点点头:“好。那你要什么?”
“小师妹真是爽快,”涂蟾轻笑道:“将来你体内灵力聚而成丹,我便要那金丹。”
花似锦愣了一下,人类与妖不同,人类修行到一定阶段,灵力凝聚,丹田中会修出一枚金丹,含着已身大半的修为,可是妖族自化形之后,体内便会渐渐生出一枚妖丹,灵力便附着其上,性命交修,比人类金丹更加稳固,若是失去,小命也就没了。可是听他的意思,他要的却不是那妖丹?
花似锦眨了眨眼睛,道:“可是,我……”
涂蟾截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你将来除了妖丹,还会化出一枚金丹,我就要那个。”
花似锦有些讶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他倒知道了?她身上似乎的确有些外来的灵力,据花长老说,是化形时意外得来……难道他是指这个?反正这些力量是白得的,就算给他,也没什么,花似锦细细的想了一想,然后点头:“好,成交,给我谛听血莺。”
他轻轻笑出声来,抿着艳红的薄唇,颇揶揄的:“小师妹,我可不是傻子呢……你这么说,难道我就信么?我要你用天狐言咒起誓。”
被他一言揭穿,她不由得小脸儿泛红:“我怎么知道你那谛听血莺真的能让我通过考试?”
涂蟾冷笑:“你还有别的办法么?你若有别的办法,何必来求我?”
花似锦真的有点儿恼火,怒道:“我来找你是为了通过考试,不是为了让你敲诈的,你不是傻子,难道我就是了?”一边转身就走。
“慢着!”涂蟾道:“你放心,你的金丹凝成,并不是短期内就成的,这三个月的考试,却是转眼将至,不管怎么说,不放心的也该是我罢?”
花似锦不答,昂着下巴,涂蟾便道:“不如这样,你以言咒起誓,若你通过了这三个月的考试,顺利留在了药王阁,便须践了此诺……若是通不过,那谛听血莺就算我白送你的。这样……总行了罢?”
花似锦想了一想,咬牙转回身来:“好,就是这样。”
她定了定神,再把这事儿从头到尾顺了一下,感觉没有甚么问题,这才缓缓敛下眉睫,举起手来:“花似锦以言咒立誓。今日涂蟾予我谛听血莺,若花似锦藉此通过了药王阁的考试,将来灵力成丹,便送予涂蟾,决不有违。”
涂蟾怪笑了一声,声如夜枭,竟似乎满心欢喜。花似锦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却又咬牙重新迈上,涂蟾便起身笑道:“小师妹,随我来罢。”
她点了点头,他振袖走出,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极好,花似锦便跟了出去。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巧,迎头便碰到云知处与宋申走了过来,瞧模样似乎是刚从药室出来,犹不住交谈。
花似锦脚下一顿,涂蟾一脸恭敬的施礼,道:“三师哥早。”
宋申嗯了一声,瞪了花似锦一眼,云知处修为奇速,闻一知百,他瞧着自然是万般顺眼,当然瞧着这个唯一影响他修炼的花似锦万般不顺眼,看两人一起自丹砂院走出,更是大不耐烦。
云知处却停下来,温言道:“锦儿。”
花似锦绕过宋申,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手指:“云哥哥。”
他问:“药术修习的怎样?这是要去做甚么?”
花似锦吭哧了一下,含糊的道:“还好啦……涂师哥带我去瞧一样东西。”
“是呢!”涂蟾笑的十分愉快:“我带小师妹去瞧一样很有趣的东西……修炼又何必这么着急,总要休息的。”
宋申哼了一声,黑着脸道:“师弟,我们回去了!”
云知处应了一声,看了涂蟾一眼,微微凝眉,转向花似锦,道:“锦儿,据说这三个月的考试,并不十分准时,但算着也就这两日,你自己小心在意,若有什么事,便来找我。”
花似锦低头应了,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委屈,抱着他手儿,轻声道:“云哥哥……”隔了一息,又道:“云哥哥……”
云知处等她说话,她却又咽了回去,宋申颇不耐烦,唬起脸来,道:“云师弟,还不快走?”
云知处只得应了,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便转身走了。
隔了一息,涂蟾才轻轻笑道:“当真郎情妾意呢……我倒真想问问,小师妹想留在药王阁,究竟是为了云知处,还是为了叶扶秋?”
花似锦竟是一愣,是啊,她想留在药王阁,究竟是为了云知处,还是为了叶扶秋?为了恩人哥哥的命令?心头翻覆,却冷了脸道:“关你甚么事?”
“自然不关我事……”涂蟾轻笑,转身道:“那就走罢。”
他一直带她出了药王阁,到了后山的膏肓谷外,看左右无人,才略略捻指,一阵腥风陡起,中人欲呕,他指尖血光闪动,渐渐显出一只十分诡异的鸟儿,全身血红,样貌狞恶,身上犹似乎不住滴着血,初一离体,便化为腥风飘散。
这种阴禽,一望而知,决非善类,也不知是用甚么东西炼成,花似锦咬着唇,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后悔……却硬着头发道:“这谛听血莺,要怎么驭使?”声音竟不自觉得带了些颤抖。
涂蟾笑道:“很简单,这种东西奸诈狡猾,欺善怕恶,你只要比它厉害,他自然会俯首听令。”一边说着,一边教了她几句口诀,拉过她手来,在她指尖划了个十字,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俱落在那谛听血莺身上,谛听血莺如被火灼,不住翻滚挣扎,怪叫连连……一边翻着一对血红的眼睛看她,竟似乎满心怨毒。花似锦压根就不敢细看,手指头不住流血,痛的要死,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不知隔了多久,那谛听血莺终于短鸣一声,自涂蟾指尖飞起,落在了她的手指上,一低头噙住那伤口,竟疯狂的吮起血来,花似锦吓的尖叫一声,猛然甩手,那谛听血莺便被她甩在地上,微一滚扑,重又扑上来,花似锦想也不想的一抬手,又将它击在地上。
如是者三,涂蟾一直负了手在一旁瞧着,神情竟是兴致勃勃,直到此时,才笑道:“小师妹,我不是说过么?这东西欺善怕恶,你若一直这么怕它,就算认了主,它也会欺负你的……”
花似锦又痛又气,怒道:“你不是好人!你的鸟也不是好鸟!”
“咦?”涂蟾笑道:“我的鸟好不好,你也知道?”
她当然听不懂这种淫秽的俚语,却被他激起了怒火,那谛听血莺再扑上来,便被她贯注灵力的一掌打落在地,痛叫了一声,她取出帕子包了指上伤口,也不待那谛听血莺飞起,便又是一掌,接连几掌下去,那谛听血莺果然不敢再动,在地上收拢双翼,蜷起了身体,一对怪眼却仍是死死的盯着她的手指,满眼俱是贪婪。
花似锦心头一阵厌恶,举手又想再打,涂蟾轻笑一声,抬手挡住,笑道:“差不多了,再打就打死了……我可没有第二只谛听血莺给小师妹练手。”
花似锦飞快的避开他手,看了他一眼,硬着声音道:“这东西,怎么收起来?”
涂蟾笑了笑,便又教了她几句口诀,花似锦依言施展,那谛听血莺果然缩小,化为指尖一个嫣红小痣。花似锦把涂蟾两次教的口诀默背了一遍,道:“还有别的没?”
涂蟾笑道:“没有了。我等小师妹的好消息。”
花似锦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涂蟾在后笑道:“小师妹当真聪明的很呢……我实在庆幸药王阁的考验只有三个月,若是一年,我这谛听血莺,只怕就派不上用场了。”
花似锦听在耳中,脚下不停,心里却懊恼十分,现守着一个全才全能的花漫天,若她肯早一点花心思在药术上,而不是整天只想着玩儿,哪里会沦落到被这种小人威胁?想想那只血腥的怪鸟隐在自己血脉之中,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一边走一边用力甩手。
她忽然一愣,猛然停下了脚步,这儿本来应该是药王阁的后山,离药王阁并不远,可是走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到,再抬头时,眼前的景色竟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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