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左右,森然道:“你们,将我娘好生请出来,否则我就要了他的命。”
几个下人早发一声喊,一齐拥出,很快便报给了云横起。云知处强挟着云矩成走出,便倚在门上,云横起与他遥相对恃,隔了不大一会儿,果然便有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美妇被人架了出来。那妇人一张鹅蛋脸儿,容貌十分娟丽,却面色黄腊,极是憔悴,云知处一眼看过,竟险些下泪,叫道:“娘!”
那妇人流下泪来,遥遥的道:“澜儿,我的澜儿……”
云哥哥还有一个名字叫云澜吗?原来这是云哥哥的娘……云哥哥的模样,竟有八成随她。花似锦来回看着两人,情不自禁的绞着手,满心想要上前助他一助,或者扶一扶他的娘亲,偏生什么都做不了。
云知处轻轻吸了口气,咬牙道:“云横起,让人把我娘送过来。”
云横起冷冷的道:“云知处,你爹是六阶药师,却一直不曾解了身上的毒,到头来仍旧逃不过一死,你现在不过是三阶,就算你真把你娘带走,也不过眼睁睁看着她死罢了!何况,你当我是死的么!”
云知处一愕,一时竟目眦欲裂,咬牙道:“云横起,你竟敢下毒害我娘,你……”
“我有何不敢?”云横起冷笑连连:“我是云氏宗族的族长,这整个云氏,我说了算!”
云知处怒极,咬牙道:“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也配做云氏族长么!”
云横起冷笑道:“少罗嗦,马上放了我的孩儿,否则的话,我会通告天下,将云栩然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正所谓众口烁金,云栩然不是最喜欢卖弄大仁大义的嘴脸么?如果他变的臭名昭著,不知会不会死不瞑目?”他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状甚张狂,云知处怒不可遏,手上情不自禁的用力,只听卡的一声,已经捏断了云矩成一根喉骨。
云横起吃了一惊,怒道:“云知处!你敢!”他退后一步,一把扯过那妇人,妇人双眼含泪,拼命忍着痛,却仍是不由得痛哼出来。云横起冷笑道:“你再敢伤我孩儿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娘脱光了卖到青楼去!让千人睡万人枕!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世上竟真有如此无耻之人!
云知处怒极,整个人往前一冲,好像巨龙被触到了逆鳞,好像煞神被触发了禁制,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截然转变,竟似乎叱咤风云,呼风唤雨!那是一种巨大而不可战胜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凡间的力量!
云横起直面其锋,直吓的整个人都软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来,他死死的掐紧了手里的妇人,声音竟是情不自禁的发抖,道:“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掐死她!”
云知处只冲了一步,却只能硬生生的抑住,那种无边无涯的强大气息环绕在他身周,竟似乎金光乍现,那巨大的力量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却稳稳的压伏着整个天地!
花似锦震惊的看着他,她见过这种力量!她肯定见过这种力量!
这力量强大却又如此温和,汹涌却又至为宁定,内敛却又大气磅礴……这是一种专属于云知处的力量,如此强大无匹,却如此让人安心。不为杀戮,只为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存在……那样深深埋在他的身体内,却每每在生死关头乍掀惊澜!
投鼠忌器,遥相对恃,那份力量不甘的挣扎,却仍是不得不缓缓的平伏下去……众人之前仍旧是那个俊美异常的清瘦少年,握着剑笔直的站着,刚才的情形,似乎只是一场梦……
云横起终于缓缓的挺直腰,一字一句的:“云知处!我有三个儿子,你就算杀了他,我还有两个!我输的起!你敢跟我拼么?”
云知处一声不吭,只是狠狠的看着他,云横起冷笑道:“马上交出传家之宝!”
花似锦有生以来,从未试过如此如煎似沸,眼睁睁看着那个清瘦少年,只恨不得替他痛,替他死,又恨不得立刻死去,不要再看着这样的情形,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很想告诉他,不要给他,不要给他!给了他,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跟你娘……可又似乎明明知道,他身上并没有甚么传家之宝……
云知处终于缓缓的开口,道:“我要看看我爹。”
云横起愣了愣,道:“看你爹做甚?”
云知处道:“你们若将我爹好生收殓,此事尚可商量,若你们敢……我宁可玉石俱焚!”
云横起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他深知云栩然父子的性情,所以云知处这个要求他并不觉得奇怪,终于点头道:“好!我便让你瞧瞧他!”
云栩然只有云知处一子,因云知处历练未归所以尚未下葬,云横起令一个中年男子带云知处过去,许是为了不授人以柄,云栩然的尸首被安置的十分妥善,云知处抚棺悲恸,伤心欲绝,旁站的中年男子竟也不忍卒视,背过身去。隔了好一会儿,云知处才强咬了银牙,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拉出颈中的红绳,扯下那菩提子,一咬牙,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然后站了起来。
太多的震惊,花似锦竟已不知要如何反应,她记得那个菩提子,她出生不久,花长老就送了给她,她一直挂了很久很久,却在化形之后莫名其妙消失了……为何会在云知处这里?那她胸前多出来的小石头又是什么?
石室外人声又起,花似锦也来不及多想,急追了出去,云知处正一字一句的道:“你应该知道,只有族中出了八阶药王,那块奇石的秘密才会出现……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那块石头有甚么用处。”他顿了一顿,冷冷的续道:“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你好生照顾我娘,待我成了八阶药王,便执此石,来换我娘亲一命……若是在我之前,族中有谁成了八阶药王,只消传讯给我,我也会立刻将此石送回,绝不会食言。”
云横起冷笑道:“这种话你当我会信么?我放你走,你会放过我么?”
云知处冷冷的道:“父仇不共戴天!你杀我父亲,欺我娘亲,我说会放过你,你可信么?但是现在我们谈的是交易,你要杀我,很容易,但是奇石藏在我血脉之中,我若死了,奇石便毁了,不信你大可以试试!”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娘不懂药术,也不懂法术,你好生照顾我娘,这于你并不为难。到时族中不管是谁晋升八阶,你都可以得知云氏最大的秘密,至于报仇,这是另外的事情了,你难道还怕我报仇不成?”
云横起神色阴晴不定,犹豫了许久许久,才道:“好!便是这样!你不要妄想来救你娘,否则这交易就此做罢!”
云知处定定的道:“是,我不会妄想来救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把她藏的严严实实……我只希望你好好,好好的照顾她,待我晋升八阶,自然会来接她老人家出去……到时若我娘亲安好,我自然会让你们死的痛快些!”
看着这满眼恨意的少年,云横起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自觉羞愧,硬着嗓子道:“耍什么横,滚罢!”
云知处缓缓的点头,跪下来,向那妇人叩了个头,柔声道:“娘,您一定要保重,澜儿很快就来接您。”
妇人泪流满面,喃喃的道:“澜儿,你要小心,你一定要小心啊!”
云横起摆手,下人便将她拖了下去,看着一个这样的云知处,花似锦只觉心痛的要呕血一般。
原来如此,怪不得云知处一定要拜入药王阁,他要报父仇,救娘亲……药王阁对他实在太过重要,远远重过一条性命,她居然还责怪他不把机会让给叶扶秋……他背负着如此深仇大恨,娘亲又陷身在不共戴天的仇人手中,真不知他是如何忍下来,如何逼着自己修习药术……
她泪眼模糊的看着他站起,转身,云横起忽然一咬牙,向旁边人做了一个手势,站在门边的瘦长老者悄没声的上前一步,便向着他背后一剑刺出。
云知处料的一点都没错,云横起毕竟还是不甘心,他怎么都要试上一试,看看奇石是不是真的用秘法藏在了他的血脉之中,看看在云知处无力抵挡时,能不能在他身上找到奇石。
剑风袭来,云知处猛然回身,举剑相格,竟硬生生将他长剑格开,两人便斗在一处,云横起双眉深皱,一咬牙便冲上前去,竟从他背后出手,一剑刺出。云知处腹背受敌,且两人都是远胜于他,一时竟是不及抵挡,花似锦惊叫出口,想也不想的合身扑上,却仍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剑,硬生生穿透了他的身体,滚烫的鲜血猛然溅了出来,他整个人向前仆倒下去……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都被剜出来了似的,尖声道:“云哥哥!”
她抱住了他的身体,与他一起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冲口吐出,与他的鲜血汇在一起……那一瞬间,痛彻心肺,却又奇异的清醒,她忽然发现她的手儿真的抱到了一个温暖的身体,眼前情形早变,绿水青山,竟似乎回到了狐灵山?抑或药王山?
花似锦猛然就是一个激零,想也不想的伸手拔下了发钗,咬牙连刺了他几个穴道,血流渐缓,她从戒指中取出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包扎起来……
“长剑贯胸,距肋三寸,恐伤肺叶,且碍呼吸,需先疾速止血,并施以外敷,另以内药调养……”
几句话流水般撞入识海,清晰的像用刀深深刻在心上似的……清字诀洗净了她新学的几乎所有药理,可也许是因为云知处胸口那道极严重的剑痕,所以她一直对剑伤十分在意,竟不知何时,牢牢记住了这一段,牢牢记住了治疗和用药,甚至在随着师哥们出门时,将这一味药中所需的所有药材,记得清清楚楚,采了许多许多……
既然已经融汇贯通,学以致用,就成了花似锦的东西,即使清字诀也无法洗去……她的手儿直发抖,却咬着牙,在这荒山野岭中搜寻,采集,诊治……不敢停,不敢想,只是机械的寻找,采集,然后一点一点用到他身上……竟不知是几个昼夜,当云知处终于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她竟喜极而泣……
………………
原来这毕竟还是幻境,这是药王阁正式入门的试题。所谓幻由心生,境由心造,也许是因为身有媒介,也许是因为心有君影,她竟走进了云知处最惨痛的一段记忆。却终于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药术,将他自那几乎必死的伤势中救了回来。
此时,药王山中,距离涂蟾将谛听血莺交给她那日,已经过了整整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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