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沧澜和种无忌,本无法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它通体透明,却又并非无形。
一根根的骨骼清晰可见,左边的胸膛之上浮着一颗拳大的红心。
人心!
心红得像要滴血,却没有血滴下,它浑身上下一滴血都没有。
它的身体之内也就只有颗人心。
张沧澜和种无忌正想着他的容貌,莲花般的火焰已然合拢,它又化成一团火焰飞投向左边山海也似的烈焰。
他们的目光追着那一团火焰,落在山海也似的烈焰中。
张沧澜和种无忌突然发觉那已不单止是烈焰,烈焰中还有“人”,无数的“人”。
他们惊顾四周。
这刹那之间,在他们的四周竟全都塞满了“人”。
有些随风飘飞,有些雾中隐现,滚动的寒冰之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人”也不知来自何方,倒像是一直都存在,现在才现身出来。
张沧澜和种无忌对这些“人”并不陌生,拆杯山庄袁心怡房中那张壁画之上,都有它们的画像。
它们并不是“人”。
它们是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九地十方的妖魔鬼怪,各式各样的神灵厉魂。
它们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一颗人心。
风中,雾中,烈火中,寒冰中,没有一处地方不看见这些妖魔。
九地十方的群魔鬼怪、神灵厉魂这一次到底来了多少?
它们这一次聚会在幽冥世界,到底又为了什么?
大神呢?
张沧澜和种无忌才想到那位大神,一转眼,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就从冰火风雾之中消失不见。
九地十方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一刹那完全消失,半个都不剩。
群魔一消失,他们又看到了大神。
大神正站在前面,正向他们招手。
张沧澜和种无忌急步追上去。
他们始终无法追及,无论他们走的怎样快,大神始终在他们前面。
他们看不见大神的脚步是如何移动的。
大神简直不必移动脚步就能够移动,只在风雾中冉冉飘飞。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围还是风和雾,烈焰与寒冰。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耐性虽然很好,已不免有些焦急,他们正想问还要走多远,前面的大神突又消失。
他们正想将那位大神叫回来,左右的烈焰寒冰陡然壁立。
烈火结成了火墙,寒冰凝成了冰壁。
冰壁火墙中妖魔鬼怪、神灵厉魂再次出现,肃立在两旁。
一座华丽已极的宫殿,几乎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座宫殿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却又上不接天,下不及地,仿佛飘浮在风雾中一般。
张沧澜和种无忌当场又瞠目结舌。
他们惊讶不已,就听到了一连串铃声。
这铃声他们也并不陌生。
铃声由远而近,十六只怪鸟拥着一团火焰铃声中翩翩舞来。
美丽的怪鸟,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还有部分鸟,它们的半边身子,却是什么都不像。
蝙蝠的伞翼漆黑,燕子的剪尾乌亮,孔雀的翎毛辉煌,凤凰的羽毛瑰丽。
每一种颜色都是配合的这样鲜明,不寻常的美,不寻常的怪。
明明是乌鸦的乌鸦,为什么看上去又偏偏不是乌鸦,也不像乌鸦了呢?
吸血恶鬼?
每一只乌鸦的脖子都挂着一个铃。
铃声怪异而奇怪,仿佛要摄人魂魄似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的魂魄并未被铃声摄掉,他们那副样子,却已像有些失魂落魄了。
他们本来绝不相信有这种怪鸟,因为人间从来就没有这种怪鸟。
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可是他们现在却又非相信不可。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们却又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毛病。
这种怪鸟也根本就不是来自人间。
──这里也根本就不是人间。
这种怪鸟本属魔域所有、幽冥世界所有。
吸血恶鬼——
大神的努力和奴才。
吸血恶鬼!
十六只吸血恶鬼翩翩飞舞到张沧澜和种无忌面前,突然聚合在一起。
那只是刹那,叮当的一阵铃声暴响,十六只吸血恶鬼又四散,回环飞舞。
他们拥来的那一团烈火即时从当中升高,旗火烟花般乍放。
烟花旗火般红热,就像是鲜血一样!
平空就像是炸开了一蓬血雨。
雨血飞洒,也有些洒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身上,可是一洒下去却又无影无踪,更没有染污它们的衣衫。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根本没有闪避。
他们仿佛已被吓呆了一般。
烈火乍放的刹那,在那一团烈火当中就出现了一只吸血恶鬼,血红色的吸血恶鬼。
吸血恶鬼!
血红色的羽毛,血红色的嘴爪,眼睛竟也是血红的颜色。
大神的努力和奴才,吸血恶鬼。
烈火中乍现,第十七吸血恶鬼亦是一团烈火也似。
它开始飞翔。
血红的羽翼迫开了火焰,划碎了寒冰,击散了风,冲破了雾。
那十六只颜色各异的吸血恶鬼拱卫在它的左右,就像是最忠实的奴才,在侍候它们的主人一样。
十八只吸血恶鬼,一只死在了吴老太身畔。
剩下的,当然只有十七只了。
摄魄的铃声,惊心的美丽。
整个幽冥世界呈现出瑰丽无比的色彩。
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心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是人的笑声。
笑声在他的前面响起,在他的面前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的面前就只有十六只吸血恶鬼,和一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
这正是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的笑声。
那只吸血恶鬼正在笑,就像人一样的在笑。
笑声中,似乎还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和讥笑讽刺之意。
这种笑声,张沧澜和种无忌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成功就倒在他们的面前,倒在这邪恶妖异的笑声之中,枯叶般萎缩。
现在他们是第二次听到。
他们不觉全身冰冷。
一股尖针般的寒意正从他们的背后升起,刺入了他们的脊骨,刺入了骨髓,刺入了他们的身心底里。
一种莫名的恐怖,强烈的恐怖,梦魇般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他们的整个身子都起了颤抖,却仍站得很稳。
他们虽然感觉恐怖,却并不害怕吸血恶鬼。
妖异邪恶的笑声突然停下。
吸血恶鬼的嘴,仍然张开着,嘴里吐出了人声。
“张沧澜,种无忌!”
它竟是呼唤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名字,它竟记得张沧澜和种无忌这两个人。
张沧澜和种无忌连嘴唇都起了颤抖。
张沧澜颤声道:“吸血恶鬼?”
他居然还说得出话来,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多么难听。
那简直就不像他的声音。
吸血恶鬼又笑了。
这一次它又是笑什么?
张沧澜和种无忌也在笑,苦笑。
种无忌苦笑着道:“我们又见面了。”
吸血恶鬼只是笑。
种无忌竭力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否还记得欠我们?”
笑声又停下,吸血恶鬼淡淡的道:“当然记得!”
顿了顿,它才接下去道:“我说过,我一定会等着你们的!”
张沧澜咬咬牙,道:“记得就好。”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吸血恶鬼的笑声立时又响起。
这一次的笑声更尖锐,更刺耳。
笑声中,充满了妖异与邪恶,也充满了讥诮。
左右火墙冰壁下的十万神魔亦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九天十地的妖魔鬼怪、神灵厉魂同时大笑,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莫说是神魔,就千百凡人同时大笑,那一种声音已足以惊天动地。
这里却没有天,没有地。
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虽然张开了嘴巴大笑,却连一声笑声也没有。
这刹那之间,那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又突然消失不见。
另外十六只吸血恶鬼亦自消失不见。
冰火风雾中却多了千万把魔刀。
新月般的弯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刀在妖魔鬼怪、神灵厉魂的手中,它们捧刀在手,仰首上望,怪异的面容之上一片肃穆。
张沧澜和种无忌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上去,又看到了那位大神。
这一次他看到的大神已不是几分,也不是几尺,而竟是几丈。
他的面容却还是那样的英俊而温和。
一阵奇异的乐声突然在冰火风雾中响起,神魔厉魂们右手握刀,左手竖起了中指,面容更肃穆。
刀光忽一闪。
千万把魔刀一齐割在妖魔鬼怪、神灵厉魂们自己的肩臂之上,千万滴魔血从刀光中飞出,从肩臂中飞出,箭雨般飞聚在大神的面前。
吸血恶鬼再现,在大神左右飞翔。
张沧澜和种无忌呆木当场。
刀光又一闪,千万柄刀自冰火风雾中消失。
奇异的乐声已消逝,几丈的大神亦不知所向。
十七只吸血恶鬼仍在回环展翼。
那只吸血恶鬼中的吸血恶鬼,它又在笑了。
笑声中讥诮意味更浓。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它笑道:“这就是我的秘密。”
它虽然懂得说话,并没有用任何的说话解释。
它用事实来答复张沧澜和种无忌,用事实来满足张沧澜和种无忌的好奇之心。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几乎要踢自己一脚。
吸血恶鬼这秘密他最少已听说过三次,他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因为他们既没有去过幽冥世界,也没有见过所谓妖魔鬼怪、神灵厉魂。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幽冥世界,见过了大神。
他们既然知道吸血恶鬼的秘密,还要问吸血恶鬼的秘密,这岂非可笑得很。
张沧澜和种无忌却又哪里还笑得出来?
现在,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笑不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