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想象中同,井壁如此湿滑,下去的人应该特别慎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踩稳了一把一把地抓牢了,才换位继续下一步,速度应该很慢才对,如此才不致于有失。可这人的行动去完全颠覆了这一切。他深入得飞快,完全是一粘即走,可能是还没有等脚步开始打滑,他就已经换到了下一步了。看起来他不是在一步步向下攀爬,倒像是他正在以怪异的方式,沿着不规则的路线往下掉落一样。这样的下法看得我心惊肉跳,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我双手虚握,手上被磨破血泡的小小疼痛早就被忽略。我让绳子从掌心滑过。只觉好像是有人在不停收网,这条绳子的那一端像是有台轱辘在匀速摇转,略不稍歇,使得这条绳子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蜈蚣在出洞,嘻嘻嗦嗦地均速快进,又像是有人在掌心练800米跑,这种感觉复杂难名,难受至极,只过了一短短一瞬,我连胃酸也开始翻涌,接着出现的是幻觉,就像是自己的肠子正在被一节一节地扯出去,我头也晕目也眩,我赶紧撒手,再坚持几秒我怕自己也栽进井下,给他平添无穷麻烦。
“不是我自谦,我还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在这人面前,我真是无能透顶。从小到大爸爸妈妈一直夸耀我聪明能干,我多少也有点沾沾自喜,这时我才是彻底明白,我那点能为,是多么地微不足道。那人不仅下得飞快,而且路径也很怪,时左时右,有时还会上升一两步,横跨出去再下降。这时我才又有些明白他初时为何要向井里望那么久,原来他是在找一个个的落足点,他把每一步都找准了,也默默地牢记在心里。只因他早就成竹在胸,这一旦行动作起来才能如行云流水,毫不停顿。我看到的他似乎走得乱七八糟,杂乱无章,可在他的心里所要走的每一步都是明确无比,用不着有一点点的迟疑。”
简苞说到这里,停歇了一会,仿佛还沉浸在少年舒出表现出来的奇异震撼中,不愿意轻易醒来。对同一件事,大家都在看时,感觉会有很大的区别。有人能有会于心若有所悟,有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以,有人无动衷全没感觉,也会有人能深深触动大开灵智。也只有简苞这样对他别有玄妙心思,才能对少年舒出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的一次行动梦寐思之,解析出不少的奥妙来。别看这只是捞个水桶而已,只是人一生中小小的平常事,可在她的心目中这事却重要无比。她认为,这世界上,对于这一件事情,只有舒出才能来做,来这样做,而且做得这样洒脱美丽,只有他,他是这世界上的唯一,无可代替。
“舒出哥,你说过三明人才的关键标志就是这个明字,一明即成才,不明终枉然。照你说的标准,以你当时表现出来的明确无误,所走的每一步来都有明确的目标,每一步都踩在算准确了的点上,岂不是说你还没有上高中时,就已经是个人才了?”“明心见性不是年龄限制得了的。咱不自夸,但也不能妄自菲薄。”简苞睁开星目又深深看了舒出一眼:“智者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毫不花费时间去做无谓的谦虚,有这个能干,认了就是。”
舒出道:“包子,关于这,我不得不多说两句。你所见到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玄乎,这就是一种劳动的美丽。劳动最美,不只是讲讲而已的空话,是真的有无比丰硕的收获蕴含在其中的,错过了在劳动中享受的心理,便会错失劳动中自带的最美丽的馈赠。我们一生中会有多半的光阴在劳动中度过,不去享受这与自己融为一体的美丽,岂非是对不起自己?劳动的水准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经不止是一种技术了,也是一种艺术,享受劳动的美丽很容易,只要不再将其当成一种操劳,把自己的能力和心智融入进去,享受其中的乐趣,使自己的劳动能力和劳动心态升级,热爱劳动,其乐无穷。我这样说你应当能理解,你在无锁不包店中所付出的一切劳动,时时想起,是不是有无穷的苦乐情趣在其中?
“你那时还只见过我在劳动中表现的小小一角,没有见过我在别的劳动中有多么沉醉。我们见面时我是十六岁,可在那三四年前,我就不只是个力有不怠的少年了,我在劳动中就能与壮年人并驾齐驱了,到十六岁,已经超越了很多很多的人。收割时我总在最前面的一垄,抬同一条杠子时我能让人一尺还腰杆挺得笔直,挖土时我能翻得更深扻得更细还要挖得更宽,插秧时我不用牵线照样插得笔直,少了来回牵线的时间我能栽得更快也是必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