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大夫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见孙绍宗愈发面沉似水,忙又拱手道:“在下毕竟医术不精,大人不妨从太医院里延请几位国手,或许有法可医疗。”
他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孙绍宗自不好强求什么,请他斟酌开了些中正平和的汤剂,然后便向贾母、王夫人提出,要帮忙延请御医过来诊治。
方才先是大夫不肯名言,现如今孙绍宗又准备去请御医,一众女眷那还不知宝玉是遇到了性命之忧?
强忍着把孙绍宗送出小院,那悲声便止不住的传了出来。
孙绍宗听身后传出哭声,脚步微微一顿,正欲叹息之际,忽听得斜下里‘噗通’一声。
抬眼望去,却是匆匆赶来的黛玉听到那哭声阵阵,只当是宝玉已经撒手人寰了。
…………
此后十数日,孙绍宗出面遍请京中各路名医,却竟是对宝玉的病情束手无策--盖因他非只是身体被掏空了,求生的意志也是孱弱不堪。
眼见得到了腊月二十七这日,上午主持完大理寺的封衙落锁,下午又同大嫂迎春细议了年节时各家的礼数往来,顺带还盘点了一番府库。
直忙活到月上柳梢,好容易才偷得些闲暇。
正待同姬妾们宽泛宽泛,不妨荣国府又遣人登门,说是宝二爷有请。
“宝兄弟清醒过来了?是哪位大夫的手笔?”
“今儿下午醒的,不过、不过……”
传话人是宝玉的奶兄李贵,听他‘不过’了半天,话没说全,那眼泪倒淌出两行,孙绍宗心里就有了答案。
当下也顾不得再套车,径自快马加鞭直奔荣国府而去。
果不其然,到那小院里就听的各处尽是压抑不住的悲声。
进门却没瞧见王夫人和贾母,寻李纨一扫听,前者是哭的昏厥了过去,如今正躺在东厢;后者则是直接没敢惊动,现如今还不知道宝玉已经‘醒了’。
匆匆到了窗前,就见形销骨立的宝玉仰躺在塌上,任凭林黛玉在窗前哭喊,也不见有半点回应。
该不会是来晚了吧?
“宝玉,孙家二郎到了。”
还是李纨在旁出声提醒了一句,宝玉才缓缓将眼睛睁的半开,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挤出声‘二哥’来。
直到这般境地,那瘦到皮包骨的脸上,依稀还残存着几分天真烂漫。
王守业心下泛酸,面上却是豪爽一笑:“哈哈,前儿我过来的时候,你还昏昏沉沉的,今儿倒是有精神多了,看来过完年就要大好了。”
宝玉却是勉力摇了摇头:“哥哥莫要哄我,小弟……小弟多半是不成了。”
说着,他脸上又多了些笑意,双目迷离着道:“当初我曾说过,若哪日真的落拓了,哥哥便只当我死了就好--不成想倒是一语成戳。”
“你……”
孙绍宗心下百感交融,有心宽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这时又听宝玉絮絮道:“今儿请哥哥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右手竭力挣扎,却根本掀不动那厚厚的被子。
孙绍宗正欲帮忙,早有黛玉将柔荑探入被褥,将他起了皱皮的枯手捧了出来。
宝玉顺势与其十指交融,缓缓往孙绍宗面前伸来,口中又道:“旁人我管不了,也顾不得了,只林妹妹自幼孤苦,又遇着我这般负心人,小弟实不忍让她……”
“宝玉!”
黛玉原本任凭他牵引着,听到这里却是骤然变色,猛地将那枯手甩开,决然道:“你若死了,我也陪着便是,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怎么成,你……咳咳咳……”
听她有殉情之意,宝玉一世情急,却是剧咳不止,没几声口中便喷出血来,连鼻孔里也隐隐往外渗。
“宝玉!”
“宝兄弟!”
“二爷!”
屋内登时大乱,李贵急吼吼捧了药汤来,却哪里喂的进去?
黛玉拿帕子擦了又擦,将素白细绢染的赤红,却依旧遮拦不住那血水,一时直急的泣不成声。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忽有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扯着嗓子嚷道:“外面来了位神医,说是……说是保准能让二爷药到病除!”
这一嗓子喊完,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孙绍宗反应最快,忙喝道:“那还等什么,快把人请进来!”
这时候了,甭管来的是不是骗子,总要先试一试再说。
那下人得了吩咐,转头就又往外跑,只是还没到门口,就被一个魁梧的身形拦了下来。
“不用请,咱们自个进来了!”
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却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