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的谦逊沉稳,傅承林的冷静从容,她常说:这两种男人最适合女人倚靠。
杜兰薇当时没留神:她思考了温临与自己的未来。还担心她妈妈会讨厌他。
她喝了不少酒。
温临和她干杯,也沾了酒。当晚开不了车,司机遭逢急事——又或者,只是被温临设计成“遭逢急事”。他搀扶着杜兰薇,在酒店开了一间房。
杜兰薇全程都没叫出声。她知道那是温临,很配合他。虽然是第一次,但她也算阅片无数,毫不紧张,更不怯场。就是太疼了。她像法官审视犯人一样,盯紧了温临,温临被她看得一颤,笑着低下头来吻她。
枕头柔软如羽毛,她拢紧温临的脖颈,好奇道:“我问你,你有几十个前女友吗?”她并不计较他的情史,她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
可他叹气:“你别扫兴。”
她强作欢笑:“我算是你的现女友吗?”
他开始调笑:“你不想成为前女友吧?”
她抱着一丝希望:“人家每周跟你约会三次啊。我们好上的这几个月,你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他数了数,张开修长手指:“不到五个。”
灯光如水,照得他眉目清明。
她的心脏裂开一条缝。情绪从伤口涌出,剧烈地流淌,冲刷了她的中枢神经,激发淬毒一样的麻痹感。但她表面上还在笑。她甜蜜地依偎在他怀里,感慨道:“你和我讲了实话,蛮不错的。前两个月问你,你竟然说,你只爱我,亏得我没信你。”
温临这时忽然改口:“你把我刚才的笑话当真了?”
杜兰薇说:“那是不会的。”
温临搂紧她:“吓老子一跳,不敢和你开玩笑了。”
杜兰薇抿唇。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收拾东西自行离开,倒也没删除温临的联系方式,只是对他日益冷淡。像是当初杜兰薇发现泡不到傅承林,她也立刻转变了态度。只是,她对温临用情之深,远胜对傅承林的一百倍。要怪,只能怪傅承林不回应她,而温临是个纵横情场的老手。
温临工作繁忙,杜兰薇总是自称考研,没空。温临便不再联系她。
杜兰薇心烦得厉害,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她常与同学们出去玩,有位条件不错的男生向她示好。她答应了。交往一周,男生便急着和她上床,她就将这人踹了,另找一个,心下讽刺道:温临那种高档次的,尚且钓了她一年多。而这位男同学怎么如此急不可耐呢?未免太容易冲动了啊。
那会儿,微信已经开始流行。杜兰薇刷新朋友圈,刚好见到温临秘书的活动照片——某次产品展览,他们请来几位平面模特,清一色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温临站在一众美女的中间,拍了张宣传照片。他左拥右抱,风流快活。
杜兰薇差点拿着照片举报。
后来还是忍住了。
分手了,各自安好吧。
杜兰薇再次见到温临,是在傅家的一场年会上。这种年会,和温临真没多大关系。但他大老远跑过来,傅承林的爷爷奶奶都不好意思将人赶出去。他们与温临的父母有些交情。
那一场盛大的年会,在山云酒店最豪华的礼堂举行,汇聚了各种类型的文艺表演。温临抱着一个礼盒现身——长方形的礼盒,包装华丽而精致,外面系着红色缎带,显得十分富贵庄重。
杜兰薇坐在继父与傅承林的身侧,听到继父提了一句:“温临那孩子带了什么?”
傅承林散漫又坚定道:“人参,何首乌,冬虫夏草之类的药材。”
昨天晚上,傅承林才从美国飞过来。据说他准备开创一家量化投资公司,正从美国各大投资行业取经。但他也是山云集团的下一任接班人,他能否忙得过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父亲又问他:“承林,谈过女朋友了吗?你今年二十三岁,年龄合适。”
傅承林放下酒杯。他自称炒股赔过本,最后只剩七百元人民币,他会尽快成立公司,稳定客户来源,再考虑别的方面。他和父亲谈到经营理念时,眼前的红丝带一晃而过。傅承林仍是坐在椅子上,瞧见温临提着礼盒,斯文优雅地站在他的面前。
傅承林笑问:“送我的礼物?”
温临说:“是啊。”
傅承林又问:“装了什么?”
温临拍响纸面:“人参,何首乌,冬虫夏草。”
傅承林知道温临又在鬼扯。但是周围的听众们都没察觉这一点,他们仅仅看着那个盒子,温临还说:“傅总一言不发,肯定是不喜欢了。我会把礼物转送给别人,随机转送给今晚在场的一位朋友。”
温临向远方望去,瞄准一个幽幽倩影:“那位是贵公司的形象大使吧?一等一的美人。”
说着,他走了。
傅承林头都没抬一下。旁边有人询问:“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空的,”傅容接话道,“那孩子喜欢耍人。”
杜兰薇担心温临突然抽风,破坏了山云酒店的年会。这场年会上,网络记者和摄影师都来了,一旦闹出笑料,就是众人耻笑的对象。杜兰薇趁着没人注意,提起裙摆往外跑,温临的身影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她只能离开礼堂,在地板上发现一条红色缎带……顺着这条路,她往前走,某一处监控死角内,温临抱着礼盒,缓缓打开给她看。
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
盒子里,装的是兰草、蔷薇、杜鹃花。
冬日天冷,花草繁盛。
温临说:“我这一盒东西,只能送给花朵做成的杜兰薇小姐。”
杜兰薇收下了。她又被打动,与温临重归于好。然而,研究生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杜兰薇的月经停止。她的例假一向不规律,就没在意。过了三个多月,例假还是不来,昏沉的感冒还是没好,杜兰薇去医院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她发现自己未婚先孕。
轰然一道炸雷,在脑海中劈开巨响。
她才二十二岁,研究生没毕业,人生刚刚开始。最重要的是,倘若被母亲发现,杜兰薇的下场将不能只用一个“惨”字来形容。那时胎儿将近四个月,已经成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B超单也被温临奇迹般地翻了出来。温临和她商量:“打胎,很伤母体,对你也不好。不打胎,你的学业完不成,你妈妈那边也没法交待。我犯愁了。”
温临背对着她坐在阳台上。他们认识两年多,杜兰薇还没见过他这幅反应。
他的性格很缥缈,没有定型。他的存在,就像是验证了傅承林“天下熙熙皆为利”的论调。不过温临一向是铁腕强权,杜兰薇看不惯他婆婆妈妈的娘们样子,当即裁断道:“堕了吧,你肯定也不想养。你带着个拖油瓶,将来可怎么娶人家门第高贵的白富美啊?”
温临却道:“我想养的。”
这不是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应该是:我想娶你的。
于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杜兰薇不知自己怀着何种心态接受了温临的安排,假借一个进修项目,瞒着母亲,远赴加拿大生下了女儿。后来她又想通了,为什么生下女儿?不是因为她爱温临,是因为她的母亲信佛,耳濡目染之下,她害怕虚幻的业障。
那年她才二十二岁,研究生没毕业,懂得不多。等她开始工作,她才发现,母亲那一套应该拿来诓人,而不是欺骗自己。
她还记得,加拿大的天气真冷,屋子里又是真暖和。她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一个路人,那人肯定要和她说:“Sorry. ”好像错在他们身上,并非她走路没看路。
女儿出生之后,杜兰薇常在附近转悠。温临他们家的科技公司刚上市,忙得昏天暗地,他抽空来一趟特别困难。他在电话里说,将来他们一家三口,每逢夏天就要来加拿大度假,匆匆挂断电话之前,他吐露自己派出了母亲去照顾杜兰薇。
温临的母亲抵达医院的第一天,就找医生做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杜兰薇终于明白,为什么温临为她构造蓝图,却从来不提“结婚”二字。他这种满嘴跑火车的男人,都不敢提一次结婚,哪怕骗她一次也好啊。可他竟然连骗都不敢骗。
因为他害怕一件事:杜兰薇的孩子不属于他。他骄傲自负,才智卓绝,当然不能做绿帽子的接盘侠。
杜兰薇残存最后一丝幻想:亲子鉴定是温临母亲提出来的,而非温临他自己。
但是,当她与温临的母亲当面对质,那位夫人说得清清楚楚:“温临跟我讲过,如果孩子是他的,他就娶你进门。你和傅家的关系不密切,几次内部聚会,我们都没见到你和你妈妈。”接着叹一口气:“听说你和温临断过一次,没有空窗期,前后找了三位男朋友。你还蛮有经验,蛮会谈恋爱的。就算温临有错吧,你不能完全怪他。他是男人,男人在社交活动中逢场作戏,缓解下压力,我们做女人的要多体谅……”
“哇哦!”杜兰薇说,“阿姨心态真棒。”
她翻看亲子鉴定的结果:“是您的孙女,多好呀。”纸页一合,她又叹道:“这年头,美国代孕都要二十万美金。你们家就给我一句话——做女人要多体谅,你们怎么这样呢?”
温母脸色一变,唤她名字:“兰薇?”
杜兰薇撕碎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你儿子来跟我谈,才有诚意。”到了当晚,国内与加拿大都方便聊天时,杜兰薇当着温母的面,打开了电脑的视频通话。
出乎她意料的是,温临穿得西装革履,显得十分潇洒帅气——很像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模样。于是杜兰薇先请求他,今天每一句话都务必真实,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温临表示同意。
杜兰薇就问:“你第一天搭讪我,为什么?”
她背对着窗户,外面正在下雪。积雪泛着银光,茫茫暮色掩映中,杜兰薇的神情有些模糊。温临双手搭放在膝头,牢牢握拳,隔了半晌才说:“我听见你跟傅承林讲话,他没给你好脸色。”
杜兰薇霎时了然:“你讨厌傅承林?”
温临跳过重点,为自己辩解道:“我没坑过他。”
杜兰薇屏住呼吸:“从我第一天认识你,到现在,你有过别的女人嘛?别撒谎哦。”
温临如实道:“有过两个。”
毛衣脱线了,杜兰薇垂首,缓缓扯下线头:“你怀疑过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这一次,温临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可他不讲,他的母亲也要接话:“怀疑过的,我们家人都怀疑过。杜小姐,这个我们不想瞒你的。”说着,她掐断了视频通话。
杜兰薇“哗”的一声站了起来:“凭什么?我没撒过谎吧。我刚怀孕就说过,这孩子的父亲是温临。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质疑我?”
温母却道:“你妈妈的为人,我大致了解一点。”
杜兰薇居高临下,只是眼底有泪:“她跟我是两个人!两个人!她做小三,我不做小三,她爱攀附权贵,我不攀。我跟你儿子谈恋爱是因为他好玩,我现在不觉得他好玩了……”
“你刚才说,美国代孕费是二十万,”温母气质娴静,坐姿也很优雅,“这样,我拿六十六万美金给你,算作我们家的一点小心意。”
温母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谈判。杜兰薇则是破罐破摔。杜兰薇休养一个月,拿着六十多万美金回国,这笔钱还是不够她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她混沌了一段时间,跑去学校补课,像是突然抓住生活重心,将一切时间花在功课上,最终与同一届的同学一起毕业。
但她很避讳看见“母婴”、“女儿”、“未婚先孕”之类的字眼。瞧见了,心里就像刀割一般。她努力地调整状态,也曾经和温临见过面。对方问她,后不后悔?她说:我只后悔没多要一百万美金。
她应该是第一个将温临气得脸色发青的人。
“呦,这可不好,”杜兰薇说,“你的气度还没以前大。”
温临将手机摊放在桌面:“我有女儿的照片。”
杜兰薇毫无一丝波动。她穿上风衣外套,拎包要走。咖啡厅内,浓郁香味飘散,她系着腰带,眼皮都没掀一下:“有些女人有母性,有些女人没有——比如我。女人不是天生应该做母亲。你拿孩子的照片找我,还不如帮我瞒住秘密。你妈答应过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你呢?这么大一间咖啡厅里,你跟我谈孩子,别人听见怎么办,我还要不要过日子?”
她说话时,神色一顿。
温临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瞧见一位非常漂亮的美人,穿一身黑色连衣裙,身量高挑,肤白如雪,难得是身材也很好,双腿修长,前凸后翘。她走路的姿势像是训练过,气质绝佳,适合被观赏。
温临注视得认真。他甚至故意坐到了窗边,目光快要穿透玻璃。那位美人路过咖啡店,似乎注意到了温临,她唇角微勾,笑得很是讥讽。但在外人看来,她眼波似水,像在勾引谁。
杜兰薇开口介绍道:“这是罗菡的新手下,毕业于纽约大学,她姓姜。你别看她了,她有男朋友。”
温临问:“姜什么?”
杜兰薇道:“姜锦年。”
温临扭头道:“你真不介意了。”
杜兰薇拿出一百元钱,放在桌面,并用一盏玻璃烛台按住:“我请客。”她戴上墨镜,背影潇洒:“感情是最不值钱、最容易跌价的物品。我介意什么?”
她走出门,拦住姜锦年:“小姜?”
姜锦年没停步。
杜兰薇便喊了一声:“姜锦年小姐?”
姜锦年终于驻足,回头望见了杜兰薇。不知怎么,杜兰薇揽住姜锦年的腰,把姜锦年往她身上带,同时递交了一份文件给她:“麻烦你把文件转交给罗菡经理。我今天中午,就是为这事儿来的,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不用上楼跑一趟。我今天的鞋跟八厘米,跑不动了。”
姜锦年审视着文件封皮,一时忽略了杜兰薇正在搂她。
杜兰薇美人在怀,有些心虚:真不介意了吗?她深吸一口气,闻见姜锦年身上的香味,沁人心脾。她想起多年前,她与温临第一次见面,温临说她最像一朵蔷薇。而后又想起,女孩子多半是香香软软……她的思路被姜锦年打断。
姜锦年向她告别:“谢谢,我现在回办公室。”
她不露痕迹地挣脱了杜兰薇。
杜兰薇尾随了几米距离:“下午再回去吧,你吃过午饭了吗?”她指着旁边一家拉面馆:“我请你吃顿饭吧。”
然而,姜锦年踌躇道:“改天有空,我请你好吗?”
彼时杜兰薇当真了。但她与姜锦年同张桌子进餐,还是一年之后,傅承林正式把姜锦年介绍给亲戚朋友。傅承林的奶奶对待姜锦年的态度,与她对待杜兰薇的态度截然相反。在杜兰薇的印象里,这位奶奶只做表面功夫。但她真疼爱姜锦年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了孙媳妇。
杜兰薇的母亲评价道:“小人得势。”
杜兰薇奉劝她:“妈妈,你站在老人的角度想,我们跟她没血缘关系……”
母亲道:“姜锦年也没有。”
杜兰薇给她揉肩:“这么比较,那就没意思了,男人和女人都是利己的。”
母亲却执意道:“她像你一样温顺就好了。她那臭脾气比你还暴烈。”
杜兰薇嗤笑道:“呦,我算温顺?头一次听人夸我温顺。”轻咳一声,又接着说:“妈,你不去惹她,她不会来撩你。你要是非惹她,她立刻就炸了。”
“我不是和姜锦年计较,”母亲微扬起脖子,后脑勺贴住了墙面,闭目养神道,“她一个小丫头,跟我女儿一般大,我真会跟她计较吗?我是看她老家在农村,年前又丢了工作,乍贫乍富,怕她起了歪心。我接待过数不清的委托人,我晓得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两人在隔间讲话时,门口似乎有一个男人经过。杜兰薇伸头往外看,刚好撞见了傅承林。
傅承林捧着几罐茶叶,正准备下楼。那些茶叶都是奶奶的珍藏品,被她放进了书房的保险箱,今天中午,她非要拿来送给姜锦年,于是差遣傅承林去跑腿。
杜兰薇并不关心茶叶。她只关心一点:傅承林有没有听见她和母亲的对话?
他听见了。
因为他笑得意味不明。
杜兰薇道:“我们没有恶意。”
傅承林玩味道:“作恶的人,往往逻辑严密,能自圆其说,不认为自己在作恶。”
杜兰薇放弃争辩。她望着傅承林下楼,他牵起姜锦年的手腕,她很羡慕,羡慕到想做他们婚礼的伴娘,沾一小点儿他们的运气。缘分强求不来,她很多年前就悟通了道理。
*
第二年春天,杜兰薇工作调动,即将前往深圳。她瞒着母亲,主动申请了调令,等到结果出来,母亲懊悔也来不及。那时杜兰薇有个关系挺久的男朋友,名叫沈达观,基本没什么钱,但是性格幽默乐观,也非常照顾杜兰薇。
出乎她意料,沈达观愿意去深圳。
“你的工作怎么办?”杜兰薇问。
沈达观正在陪她参加一场画展。临别之际,杜兰薇要给母亲和继父挑选礼物,想来想去,既有品位又不失格调,还能经常拿出来瞧一瞧的东西,似乎就是一副好看的画了。
展厅内,谈话声低浅。
沈达观压制嗓音,不甚在意道:“我再找呗。我工龄长,经验足,不愁没工作。”
他们绕过一处转角,又碰见熟人——正是傅承林与姜锦年。姜锦年去年十二月生了个女儿,但她的身材似乎更好了。春寒料峭,她不惧怕天寒风冷,依旧一身连衣裙与高跟鞋。
姜锦年和傅承林相中一幅锦鲤图。
傅承林说:“这幅画不错。”
姜锦年略显失落:“这是非卖品。”
傅承林不信邪:“非卖品为什么挂在这儿?”
姜锦年解释道:“让人欣赏并肯定它。”她抱住傅承林的手臂:“等我回家,我亲手画一幅送给你。被我开过光的锦鲤图,一定会很灵验。”
傅承林笑了笑:“附上你的签名,我挂在办公室。”
姜锦年眼波一转,狐媚道:“我本来,很想印一个唇印,既然是放在办公室,那就不能不庄重……”她握着傅承林的手,他反过来捏玩她的掌骨,她又开始轻抚他的指节,两人有各种不易被发现的小动作。
墙侧的光线昏暗,营造着幽微意境。像是短暂地脱离了城市,脱离了繁忙喧嚣的生活,清闲地游荡于深山老林间,欣赏遍历着贤人隐士的笔墨。
沈达观的招呼声,稍微干扰了氛围:“傅先生,傅太太?”
傅承林与他握手,客气道:“你好。”
姜锦年也和杜兰薇说笑:“你也来买画吗?”
杜兰薇坦诚道:“下个月,我调到深圳了。我来给妈妈他们买礼物,锦鲤图很好看,就是不卖,好可惜。那边的介绍员说,作者要把锦鲤都送给他夫人。”
姜锦年莞尔一笑:“那边的风景画也很引人注意。你要调走了,有空我们一起吃顿饭,祝你工作顺利。”
杜兰薇道:“好的。”她没再与姜锦年寒暄。
当天下午,姜锦年回家。阳光明媚,天气还很晴朗,只是北风一吹,稍微有些冻人。姜锦年披着一件羊绒外套,坐在庭院的池塘边,搭起画架,临摹池水中的金色鲤鱼。
遮阳棚是金丝木搭建,造型设计雅致,夏天可供消暑解闷,春秋两季比较阴冷。傅承林时不时地伸手,探一下姜锦年的手背,要是凉了,他就帮她捂一会儿。他摆了张木桌,泡开一壶茶叶,虽然面前还有一本书,但他没怎么翻页,仅在旁观姜锦年作画。
他说:“琴棋书画,你都会一点儿。”
姜锦年握着笔杆:“我还没画完,你就开始夸我了。”
傅承林端着一盏透光的薄瓷茶杯,低声笑道:“我看你执笔的手势,很像那么一回事。调色的方法也挺专业。”
他饮下茶水,空杯放置于桌面:“我去书房忙半个小时,等我回来,你差不多能画完。”他临走之前,还顺便摸了一把姜锦年的脸。姜锦年左手捧着调料盘,右手攥紧了画笔,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玩弄够了,悄无声息地离去。
四十分钟之后,傅承林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并非独行。
他们家的猫咪跟在他身后。这很罕见。那只橘猫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醒来也是在吃饭或者晒太阳,今天竟然主动来到了庭院,于是姜锦年也惊讶了。
傅承林静立原地,许久没有移动。猫咪也停下,趴在他的脚边。他弯腰,抱起了猫,听见姜锦年问道:“我画得不成功,是不是?”
她叼着毛笔,扶正了画架,邀请傅承林鉴赏品评:“老公,老公你看!我开始想走写实派风格,但是黄色太灿烂,不好掌控。我就想转变为印象派……”
傅承林心道: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抽象派。
姜锦年感慨道:“我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晾干了水墨,以毛笔题下“姜锦年”三个字,字体写得极其遒劲浑厚,铁画银钩。倘若只论字迹,那是一副好作品。
姜锦年也对自己的书法有信心。她点了下头,摘掉画布,交予傅承林:“送给我的老公,藏在他的书房。别挂在外面,给别人看见,我会不好意思。”
傅承林重新摊开画纸:“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说:“年年画的鱼,年年有余,具有很高的纪念和收藏价值。”
姜锦年一听他叫自己的小名,耳根便有些软。池塘边交织一片绿荫,鸟雀栖在枝头,发出清脆的啼鸣。姜锦年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应道:“年年也是你的。”
他回握她的手。
*
姜锦年原本打算,画出几幅锦鲤,随便挑一个送给杜兰薇,当做她远行的礼物。然而家丑不可外扬,姜锦年放弃了亲自动笔的计划。她买下一条手链,交给杜兰薇,附赠一张祝福卡片。
杜兰薇调笑道:“我历任男朋友都没送过这么贴心的礼物呢。”她这句话,当着沈达观的面,竟然直接说了出来。姜锦年立刻圆场道:“女生的心思更细腻一些,会使用粉红色的小卡片。”
杜兰薇在机场大厅外侧,和她的母亲,继父,以及姜锦年挥手作别。傅承林工作太忙,与杜兰薇的交情又浅,果然没有抽空送她。
不过杜兰薇也没什么牵挂,走得干脆利落。迈向机舱时,她主动牵住了沈达观的衣袖。沈达观以为她在犹豫,安抚道:“你不要担心,那边又不是说外语的地方。我们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你这么怕冷,南方多暖和啊。”
杜兰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怕冷?”
他说:“冬天你一出门就抖。你这体格,去不了北欧、俄罗斯和加拿大。”
杜兰薇坦然道:“如果我去那些地方,在室内也会难受。”她握着姜锦年送的幸运手链,忽然拆开包装,请求道:“帮我把它戴上。”
沈达观依言照做。
杜兰薇晃了晃手腕:“好看,姜锦年有眼光。”她拎着随身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如同奔赴明天的朝阳而去。目标越发清晰,她并非为谁而活,也并非受谁束缚。凡事已成定局,她将有崭新的开始,像是抬手一挥袖,擦干净一面蒙尘的镜子,忽然感觉很轻松。
(网络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