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徐老太在头顶压着,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说出来,现在威风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躺棺材里了,白太太是镇不住大爷二爷和两个儿媳妇的,于是徐家里里外外,各种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到了二七那天,照族长的意思,是要三兄弟齐聚一起,把徐老太临时前敲定的分家事项具体给落实,三兄弟各自签字画押,以后事情就了结了。
甄朱跟着徐致深到了祠堂。
里头族长和几个长辈,都已经在座,大爷夫妇也早早来了。
徐致深向老一辈见过礼后,和他们也打了个招呼。大爷大奶奶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一声不吭。
徐致深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去年冬天起,徐老太身体不好了后,他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低落,此刻带着甄朱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等着老二来。等了许久,才见二爷急匆匆地过来,二奶奶招娣却没来。二爷进来,就不住地朝族长等人赔罪,说刚才临时有急事耽误了,他说话的时候,眼尖的人,就瞧见他脖颈上几道殷红的抓痕,似乎是被指甲抓破的。因为等了些时候,有些不耐烦,说了几句,就开始了。
族长读完徐老太的意思,大爷夫妇和二爷脸色就难看了,相互看了一眼。大爷暗中推了推大奶奶,大奶奶朝前出了一步,正要开口,先前一直沉默着的徐致深站了起来,走到中间,对族长说道:“我和三奶奶商议了,老太太分给我们的田产,除了留少部分外,其余全部捐作祠田,所得用来在县城捐造新式学堂,聘请教师,另外,拨钱准备尽快修路,将通出去的山道拓宽,方便县民进出。趁着今天族里长辈和族人都在,一起做个见证。”
他这话一出,不但族长等人吃惊,继而欣喜,那些聚在外头看热闹的族人,更是议论纷纷,无不面露喜色。脸色不好的,自然是大爷夫妇和二爷了,显然先前预备好的都没施出来,就这样被掐在了喉咙里,面面相觑,神色极其难看。
“老三,你这是干什么呢?”大爷勉强说道。
徐致深淡淡一笑:“老太太临走前,怕我荒唐,特意叮嘱我要对得住徐家祖宗,我这么做,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想必也会高兴。”
大爷语塞。
“好,好!难得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有这样的胸襟,此举实在是功德无限,利在后代……”
族长是前清秀才,此刻站了起来,正在夸赞,忽然听到外头起了一阵喧闹声,只见二奶奶招娣手里拿了一支发钗,推开门口的人,急匆匆迈步进来,神色怒气冲冲。
二爷脸色一变,迅速看了眼徐致深和甄朱,慌忙上去阻拦,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别过来吗?”招娣呸了他一口,一掌推开,径直冲到了族长的跟前,红着眼睛哭诉道:“族长,你今天可要给我做主!徐家出了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以前以为自己没男人,守不住,就去勾搭我家男人,还留了这东西,要不是今早被我发现,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都知道她在说谁了,无数道目光,全都射向了甄朱。
刚才二奶奶一进来,看到她手里的那枚发钗,甄朱立刻就想起了以前的那件旧事。因为徐致深后来一直没问过薛红笺当初上吊的事,所以她渐渐也忘了这茬,却没有想到,今天这时刻,竟然会被二奶奶给拿出来,当众来衅事。
她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看向徐致深。
他神色已经变得冷漠无比,目光扫向二爷,落在他的身上。
“哎哟,这不是三奶奶的吗?当初我见她戴头上漂亮,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怎么就……”
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大奶奶说了一句,语气十分惊诧。
二奶奶冷笑,把钗子往二爷手里一拍:“今天我也不怕丢脸,把话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你当着族长族人还有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这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哪个不要脸的勾搭你的?”
二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了片刻,忽然指着甄朱,高声道:“是三奶奶!当初老三儿还没回,大家全以为他死在外头,她守不住寡,就勾引我!我对她没半点意思,只是她当时哭哭啼啼,非要塞给我,还说我要是不收下,她守着活寡,这辈子也没指望,要去寻死,我推脱不过,也是怕她真出事,就给拿了,千真万确,要是有半句撒谎,天诛地灭……”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更是大了。
甄朱心头突突地跳,手一下变凉,正要开口,手心忽然一暖,徐致深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
她脸色微微苍白,看向他。
他朝她凑过来,唇附耳道:“我想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上吊了。等着,你男人现在给你解气。”
他松开了甄朱的手,盯着正在跳脚自辩的二爷,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在周围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之下,一边慢吞吞地挽着衣袖,一般朝着二爷慢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停住,笑容更甚:“老二,你刚才都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二爷睁大眼睛,指着渐渐恢复了镇定的甄朱,神色激动无比:“三弟!这女人水性杨花!当初你不在,她勾引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哦?”徐致深哦了一声,从二爷手里抽过那支钗子,拨弄了两下,抬了抬眉。
“只是我有点不懂,我没回来前,她的哑疾没好,根本就不会说话,你又是哪只耳朵听到她跟你说,你要是不收下这玩意儿,她就死给你看?”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二奶奶脸色一变。二爷更是目瞪口呆,额头冒出了汗星子:“……这个……刚才是我口误……是她当时就那意思——”
徐致深脸上原本带着的那丝笑意骤然消失,目光陡然变得森冷,“啪嗒”轻微一声,手中那支钗子应声而断。边上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二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砰”的一声,徐致深已经踹出一脚,正中肋骨,他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滚落到了祠堂的门槛前,趴在那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两根肋骨已经断了。
周围人惊叫一声,慌忙散开。
徐致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最后停在门槛前,盯着倒在门槛头上还在呻.吟挣扎的二爷,看了片刻,弯腰,单手抓起近旁的一张条凳,在手上转了个方向,挥了起来,像砸死物般的,朝地上二爷当头重重砸了下来,一条凳腿竟应力而断,飞了出去,掉在祠堂的角落里。
二爷这回连叫声都没,咣的一声,脑袋立刻扁进去一大块,整张脸都变了形,猩红的血,和着白色浆液,四下飞溅,眼睛一翻,栽在了地上,当场昏死过去,只剩手脚还在微微抽搐。
周围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狠的下手?全都惊呆了,大气也不敢透,竟无人敢出一声。
“三少爷!不可,不可!都是兄弟!要出人命的!”
族长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跑过来阻拦。
大爷大奶奶脸色发白,盯着前头徐致深的背影,目露恐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奶奶招娣回过了神,“妈呀”一声尖叫,人就昏在了地上。
徐致深面无表情,咣当一声,丢掉了沾满污秽的断腿凳,掸了掸衣袖,转身朝甄朱伸出了手,朝她微微一笑:“走吧,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