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嘴巴张开,胸腔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连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但是裴该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停,坚决不能停步!等到红日再升,石勒和蘷安发现自己逃跑了,一定会派兵出来寻找的,这豫西大地上几乎一马平川,胡人又个个都有坐骑,自己两条腿,难道还跑得赢四只蹄子吗?
自己若也有坐骑就好了……但那只是无意义的奢望罢了,胡马都各有其主,不是自己从厩上牵一匹下来就能放心骑用的——昨日白天妄图跑路,躲入松林,坐骑不是一声呼哨就停了步吗?既吃了亏,怎能不长记性?再说了,真要是牵着马,自己也未必能够顺利遁出胡营……
裴该仔细地考虑了片刻,抬起头来借着朦胧的星光,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最主要的是——找到了洧水的方向。
洧水是中国有记载的最古老的河流之一,《诗经》中即有“溱与洧,方涣涣兮”的诗句。此河发源于河南郡阳城县境内,迤逦流向东南,最终注入颍水。估计胡营的位置是在洧水东岸,洧仓之南,许昌西偏北方向,等到天明之后,他们拔寨启程,是一定会渡洧而西,返回许昌去的。在这种情况下,石勒或许会判断自己往东逃了吧——自己肯定不会跑去许昌啊,为什么要往西?难道想要逃回洛阳去吗?洛阳已是死城,如同司马毘那般出逃之人络绎不绝,相反入洛而自蹈死地的则几乎绝迹。
那自己不如就假装“自蹈死地”好了,置之死地才有可能后生——渡过洧水去,或许对于掩盖自己的足迹有所帮助,而且渡洧后一路向北,也同样可以远离许昌……当然啦,洛阳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
蓬关应该在许昌东北方向,据那个妇人所说,自己的兄长裴嵩或者裴崇应该就在蓬关。其实裴该的灵魂来自于两千年后,与这具躯体原本的亲眷都毫无亲近感,并没有寻亲访故的意愿,但若就此南下江东,千里迢迢,自己有衣无食,可该怎么孤身一人行走那么漫长的道路呢?即便想要乞讨果腹,中原大地上屡遭兵燹,很多地区数百里都无人烟,就算要饭恐怕也要不着吧?
不如先去蓬关找到那位兄长,然后再劝说他跟自己一起逃往江东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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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就这样趁夜游过了洧水——洧水并不宽阔,水流也缓,再加上他前生终究是学过游泳的,这才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抵达了西岸。可是身上的衣物浸透了水,沉重得无以复加,两条腿更象灌了铅似的,几乎再也走不动道了。
裴该咬紧牙关,竭力驱使着即将散架的躯壳,好不容易才离开河岸,躲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当中。浓密的树荫足以遮蔽自己的身形,大概可以略略休息一会儿,喘一口气吧。
他背靠着一株大树,一屁股坐下来,用最后的力气脱下了羊皮袍子,摘掉毡帽,但里面的衣衫虽已湿透,却实在没有力气解脱了。好在已是初夏,今晚又没什么风,还不至于彻底冻僵。
自己要前往蓬关,去找兄长,可蓬关距离此处究竟还有多远呢?自家兄长貌似表字道文,本名究竟是叫嵩还是叫崇呢?还有那名妇人,她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什么亲戚关系?
裴该竭力搜索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因为疲累之极,越想脑袋就越是抽筋,什么都回忆不起来。终于,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并且开始做梦……
梦中,他又再次见到了那妇人充满哀伤的,恍惚而不似人间的眼神,这眼神深深地镂刻在了他的心里。自穿越以来,时间短暂,目之所见的同族全都或充满恐惧,或空洞无物,似乎没有人关心他人,在意他人,遑论关切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自己了,只有这位妇人……可她究竟又是谁了?
妇人的容貌在梦境中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马厩中解救自己时候的打扮了,她头上戴着假发,高梳涵烟髻,插满了珠翠,面上厚施脂粉,双耳垂珰,身着浅紫色衫襦,外罩锦缎的宽袖衫……装束极其的富丽堂皇,即便天子后妃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想起来了,裴该终于想起来了!这位妇人确实与自己有亲,也是河东裴氏,论辈分算是自己的堂姑母——虽然年龄相差并不太大。后汉尚书令裴茂曾生子五人,长为裴潜,字文茂,出仕曹魏也做尚书令,正是裴该的曾祖父;裴潜三弟为裴微,字文秀,仕魏为冀州刺史,其次男裴康所生四子一女——子名裴纯、裴盾、裴邵、裴廓,而那女儿就正是在马厩中救了自己性命的妇人了。
虽是亲眷,裴该却并不清楚这位堂姑母的闺名,只知道她在自己还年幼的时候,就被嫁给了东海王司马越成为继室。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河东裴氏历次风波中的孑遗才会紧靠司马越,其中裴妃的三兄裴邵乃是司马越的谋主,而裴该本人也才会随同出征。裴邵字道期,不但文采斐然,而且擅长击剑,更重要的是,他勉强算是一名合格的政治人物和军事统帅,只可惜先司马越病死在项城了……否则也轮不到王衍那废物独掌军权。
可是裴妃为什么会身穿粗布衣衫,竟然出现在胡营中呢?裴该想不明白……就理论上而言,裴妃应该还在洛阳,并未从夫出征。她为什么会落到胡人手里?她一个贵妇人沦落胡营,将会遭逢到怎样的厄运?!
裴该猛的从梦中惊醒过来,就觉得浑身冷汗,再次湿透衣衫。大喘了几口气以后,他忍不住就手撑着大树挣扎起来,并且握紧了那柄匕首,迈步就向林外走去——不行,我要去救她!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