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四五个临时设立的铁铺里,锤头铁碇砸得叮当乱响;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俚曲,唱歌的人扯着喉咙叽里呱啦地胡嚎一通,博得人们的一片叫好或者是一通浑骂……
段四的大堡寨还没立起来,不过是稍具轮廓而已。从民船上调过来的几千船夫水手正在日夜赶工。人们把难波河上游的大树砍倒,然后把它们顺着河流漂下来,再在下游把木头捞起来,连树皮都不剥,直接锯成一样的长短,围着堡寨齐头并肩地埋到地下,再拿铁钉铁销扣死锁紧,就是一道鹿柴;进三步绕着鹿柴再围上一圈更高的木桩,于两圈木桩之间倒上土,反复地夯实,顶上再铺上木板,这就是寨垣了。只要立起寨垣,剩下的事情就比较轻松了,不过是些土木建筑而已……
前三口赶到中军大帐的时候,段四正好刚刚巡完营才回来。
段四还没看完书信,秦淦也到了。段四顺手便把书信塞给秦淦,自己先和前三口说话:“大和尚,我正说想去找你的。一一我听说,你打算给那两个叫什么的人……”他停下话,皱起了眉头,显然又忘记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武内仲麻吕。橘石足。”前三口说。虽然他努力想要保持脸上的庄重神情,可面对着段四,他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阿谀的笑容。段四的手里把握着他的前程,他想庄重都庄重不起来。
“哦,对,就是这两个人!”段四使劲地点了下头,说,“我听说,你打算把他们两个晋升作你的左大臣和右大臣?”
前三口立刻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回事。虽然他已经对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指天发誓,等他成为倭王之后,就立刻晋升他们俩为正二位的左右大臣,但在段四面前,他却是绝不敢承认。开玩笑,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出家的僧人,大赵天子赦封他为倭王的圣旨还没有当众宣读,他凭什么去晋升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他相信,他要是敢不把大赵天子的威信当回事,段四绝对会当场活劈了他。反正想当倭王的人遍地都是,段四完全可以指鹿为马,随便揪个人出来就说这便是天子赦封的新倭王前三口,又有谁敢不信?谁敢不信的话,站出来试试?
段四笑着一摆手:“我就是听说而已,你别担心,更不要害怕。”他站起来,亲手端了杯热茶汤递到前三口手里。他没坐回自己的座椅,在帐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看前三口还是一脸的惶恐忐忑神情,就又笑着说,“大和尚,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个。你想想,我和老秦来东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帮你坐上那个位子吗?不然的话,我们吃饱了撑的,甘心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漂洋过海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其实呀,在我们的眼里,你大和尚早就是倭王了,只是差着宣读圣旨而已。”
前三口原本被他说得一颗心又放回去,冷不丁地听他提到“圣旨”,楞噌一下又从座椅里蹦起来,大半盏热茶汤全都撒在手上,却顾不得茶汤烫得钻心,急忙替自己辩解:“段将军,你可不能信实那些小人的挑唆!我,我……我怎么会做出那种目无君父的逆道悖德之事!”
“你坐,你坐下说话。”段四摆着手教他坐下。这时秦淦已经看完书信。他把信笺放到案上,也不议论军事,就对前三口说:“大和尚,段将军的意思,不是说你罔顾君恩悖逆妄动,而是想给你提个醒。你看,我大赵的武职勋阶,从从九品下的执戟校尉,一直到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总共是九级五十四阶。为什么要设立这么多的勋衔呢?就是想给人留下一个盼头,留下一个念想。比如我的勋衔就是游击将军,我跑来东倭的目的,就是积攒军功好晋升游骑将军;而段将军哩,他领着游骑将军勋衔的游击将军,他的实在想法,就是要把这个领勋换成实衔。等我们都升了游骑将军,再上一阶就是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或者宁远将军,然后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如此类推,慢慢地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地向上走。我是不用说了,能做到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可段将军就不同,他的前程远大,总有一天要晋柱国封开国侯。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段四被他的这番话说得满面放红光,心头明白这是秦淦在借机会向自己示好,可好话谁都爱听,咧着大嘴仰坐在座椅里,只把一只手乱摆,却舍不得说一句纠正的话。刀头上舔血的人,谁不信个好口采?他自然也不能免俗。而且秦淦恰恰说中他的心事,更高的勋衔爵禄不敢奢望,他确实是想着能有进柱国封开国侯的那么一天……
秦淦不理他,继续和前三口说话:“……大和尚,你是见过我们督帅的人。我们督帅的功劳也算是够大了吧?可他的勋衔也不过是正三品的上柱国,离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还差着两阶;他的爵禄也只是袭五世的县伯,离国公还差四级一一这两阶四级,就是他的念想。比照我们督帅还有段将军的情形,你觉得,你现在就允诺那两个人做左右大臣,是应该还是不应该?何况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是寸功未立,说破大天,也止有些许投靠拥护的微末功劳。既没看见他们替你奔走,也没看见他们替你上阵杀敌,本事能耐更是瞧不出来,万一要是纸糊的玩意手指头一捅就现了原形,别人又会怎么看待你?而且你骤然提拔他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他们想上进也没位置可以上进,接下来又会出现什么怪事?”他凝视着前三口,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和尚,藤原氏之祸啊……”
前三口本来就不是笨蛋,被秦淦这么一点拨,顿时就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他站起来给段四和秦淦深深施了一个礼,诚恳地求教:“段将军,秦将军,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我……”他羞愧地喟叹一声,说,“唉,我被鬼迷了心窍,已经许了他们左右大臣的事。这个,这个,要是翻悔的话,就怕,就怕……”
秦淦点着头说道:“君子重诺,一一你身为藩王,更是要严守诺言。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法应对。”他把手朝着段四一让。“这事可以教段将军为你解围。”
“段将军,”前三口满眼热切地望着段四。
段四从大案上扯了两幅赤绸,笑道:“大和尚,你别望着我,你要谢就谢秦将军,是秦将军出的这个主意。”他把赤绸递给前三口。“这是两份吏部发下的七品命官告身。你是大赵天子赦封的正一品东倭藩王,你的下属自然也要有朝廷的告身才算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你先拿着这两份告身去问他们两个,是要先做大赵的七品官,还是要先做左右大臣。”
……送走前三口,段四和秦淦才开始会议军事。对于那封书信上提到的十万倭兵,他们俩的意见一致:这只是“号称”而已。别说是城主家都半仓余粮的东倭了,就是驻扎着二十几万禁军健卒的澧源大营,一点准备没有的话,十万人也不可能在十天之内开拔。就他们所知道的情况,遍数整个大赵诸卫各军,能在接到命令后的两日之内成建制开拔的队伍,只有一支一一燕山中军的钱老三旅;姬正范全旅还有孙仲山带过的那支驻地在燕水的骑旅,比着钱老三旅都要差上许多。姬旅成建制行动大约需要三天,孙旅则至少需要五天……
两个人议了半天,都觉得藤原氏动员十万人肯定够戗,但要说只有几千人的话,那也实在是太小看在东倭国一手遮天的藤原氏了。十万人肯定没有,两三万人应该差不多。可就是两三万人,也够赵军忙的。关键是这边的堡寨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立不起来,而平安城到难波,总共也不到一百里地,就算敌人走得再慢,五天的时间也足够从平安城爬到难波了。
时间啊时间,到底去哪里能够再找出五天的时间呢?
段四和秦淦一起挠头。
段四抓着信笺默了半天,忽然问道:“你说,这个东倭的征夷大将军,是不是个能征惯战之辈?”
“什么意思?”秦淦摸不着头脑。
段四指着信笺上那个名字说道:“要是这个文室正弘不是个酒囊饭袋的话,咱们可以吓吓他。我给他来个疑兵之计……”说着话他放低声音,对秦淦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秦淦鼓掌大笑说道:“好!咱们就这样办!”
半个时辰之后,苏破和侯定领着三百步卒和五十名骑兵,循着道路一条黑线般向着难波河上游迤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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