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逍用自己的方式悄悄联系了李南。李南这人,训练时、出任务时,凶猛、严厉、霸道得像个魔鬼,私下里相处,他就一副懒散相,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唱个歌跑调到北极,随你开涮、打趣,夜剑里的兵敬他畏他又无法不喜欢他,因为他经常矛盾得像人格分裂。
李南在广州出任务,似乎很轻松,午夜时两人就视频通上话了。李南眯着眼,有些意外。栾逍现在的任务不归夜剑管,按规则,在这期间,两人不应该有交集。
栾逍用了私下相处的称呼:“南哥,你能帮我查下我现在的同事诸航的资料吗?所有的。”
李南冲他笑了一下,那双眼仿佛一对黑白分明的钩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是看,并不搭腔。这小子有点意思,很少看他情绪化,不管心里是欢天喜地还是怒气冲冲,他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抬下眼,矜持得不动声色,让人摸不清他的底,这也正是自己欣赏、看重他的缘故。
栾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在过去的几小时,虽然心乱如麻,他却没有慌不择路。与诸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遍遍地理,似乎有个答案将要跃出水面,他还是选择放弃,转而向李南求助,免得自己再一次陷入误区。李南笑得那么邪气、诡异,是不是说他认识诸航、了解诸航?能让李大校这么关注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他听到自己苍白地辩解着:“知根知底,我才能决定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
李南勾勾嘴角:“栾逍,你是新兵蛋子吗?我还不知道我教出来的兵,查个人还要找人帮忙。”
“以我的能力,查不到我想要的。”栾逍心脏骤然剧痛,他承认自己犯了心理学上的大忌——晕轮效应。晕轮效应是指在人际交往中,人身上表现出的某一方面的特征,掩盖了其他特征,从而造成了人际认知的障碍。所谓“一俊遮百丑”,就是这种症状。很多人认为漂亮的女人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和高贵的品格,以点代面,让主观偏见支配的绝对化倾向,事实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在536初见诸航,她俏皮的笑脸,诙谐的语气,都给了他不同的感受。也许在那时,他的思维就被定格了。诸航对思影博士说她结婚很久,他以为那是一个借口。其实她没有说谎,而是他根本不愿往那方面想。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已婚,怎么可能是一位母亲?他的认知里,妻子、母亲应该是他自嘲地一笑,大概是那种中年大妈样的吧!“她是卓帅的”他问不下去,脑海中闪过卓绍华握着他的手,言辞恳切,神态郑重。那哪是首长对部下的叮嘱,分明是丈夫担忧妻子安危的一再恳切的叮咛。还有他送过她回家,那个方向蛛丝马迹,都可以追寻的,人家也没刻意掩饰,是他忽视了。
李南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很是骄傲:“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兵就是我的兵,绝不是吹的。”
栾逍全身的力气都像蒸发了,如他对诸航前所未有的欢喜,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苦涩与讽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想了解了,可是耳朵却竖着,生怕错过李南口中吐出的一个字、一个词。
李南晃着两条大长腿,眉梢一吊,眼角一挑,甚至不必哼出声,隔着屏幕,栾逍都能感知他浓郁的嘲讽气息。“不好说,她背景特别复杂,有些事我具体也说不清。我有种感受,卓绍华娶她,有点以身饲虎的意思。”
“啊?”栾逍被这个答案给弄糊涂了。不管诸航有没有结婚,那性情在那儿,能复杂到哪里去?
“这样说吧,如果不是卓绍华收着她,说不定她就是全球通缉的大黑客。”
栾逍屏住呼吸,他没听错吗?李南在那边又拍上桌子了:“你没必要被她的身份吓住,你是在出任务,又不靠她升官发财。如果她为难你,你就抬出我的名号。拐来拐去,她还要叫我一声大哥呢,我替你教训她。”
“她很好。”栾逍从嘴里挤出了三个字,心里已是惊得山崩地裂,他极力克制着、忍受着,真想冲到射击场,一口气打上几百发子弹,把靶子射得千疮百孔,这样,心情应该会慢慢平静,波澜不惊。
“她再好也是个危险品,别靠太近,做好你分内的事,争取早日归队。”李南面无表情地说话时,就像只躬着背的猎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凌厉的冰山般的寒气。
危险品这个比喻很确切,栾逍关上视频,低头默立,站成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
第二天他去宁大,办公室一开门,刚放下包,诸航就冲了过来,朝气蓬勃地问道:“栾老师,你昨天说的化验结果是?”
栾逍看着她,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大大咧咧的神情。他问自己,怎么会看走眼呢?“哦,是四季豆没炒熟。”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声线清冷,心如止水,不动声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冷漠、苍凉。
“没炒熟的四季豆怎么了?”诸航不明白。
“有点小毒。”新闻媒体还是嗅到了风声,校领导为了防止事态恶化,给了个不痛不痒的答案,似乎是厨师的无心之错,实际上是菜里被人下了点化学物品,量很少,不会要人性命。校方已经悄悄报了警。
“这样啊!”诸航蹙着眉,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你以为是?”
诸航很是失落:“我没什么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学生们还有几天就能回校上课了吧?”
“嗯,后天就全部出院了。你今天有课吗?”
诸航点头,说起上课,她现在总是斗志昂扬。
“你儿子很可爱!”逼自己这样说话,栾逍的心都抽搐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更谈不上伤害,这一切只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诸航美滋滋地笑了:“小时候还可爱呢,我总叫他坏家伙。我女儿也可爱的,不过有点多动症。我和她一起,音量都是高八度。”
连女儿都有了,这位妈妈真年轻。栾逍感觉裂了两半的心都快碎成粉末了。“活泼聪明的孩子都爱动,你越不让她去做,她越是要做。她那样子,是想看你的反应,你就像她玩的一只小白鼠。”
“那我顺着她的意,她就会不闯祸了?”
“应该吧!”
诸航两眼的星星闪闪:“栾老师你懂得真多,有时间我要向你好好请教。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认识你,我真是太幸运了。我先去上课。”
我呢,遇见你,是一种不幸吗?栾逍无语问苍天。
诸航今天的课仍然放在报告厅,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她已司空见惯、处变不惊。她特地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王琦的身影。察觉到她用目光在问好,他立刻低下头去。当诸航在黑板上板书后回头,那个位子坐上了另一个人——宁檬。
诸航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宁檬风情万种地送了个飞吻过来,她隔空接住,随即人就有点走神了。不过,有冯坚维持秩序,课还是平稳地画上了句号。越过涌上来提问的学生,诸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宁檬面前,两人夸张地拥抱,各种恶寒地示爱。“亲爱的,想死我了。”
“猪,我也好想你。”宁檬娇媚地噘起红唇,端详了诸航几眼,“别说,还挺有学术范儿的。人气很旺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位。”
“那当然,我是谁啊?”诸航扬扬得意。
宁檬啐道:“上下五千年,换哪个年代,你都是猪。”
曾经领教过诸航作风的学生全傻了眼,这人向谁借了胆,竟然敢这么嘲讽老师?冯坚更是挽袖子叉腰,准备开打。
诸航连忙安抚道:“我大学同学,宁檬。知道柠檬吗?青涩的果子,所以这人看谁都红眼,说话酸溜溜的,妒忌了。”
众人都乐了,原来是闺密情深,不过画风不太搭,这枚果子走的像是熟女风。
诸航有快三年没遇到宁檬了,她觉得宁檬像有变化,又像没变化,衣着还是那么时尚,妆容还是那么精致,身材还能算得上是曼妙,但气质这种无形的东西,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宁檬的眉不自觉地拧下,有种叫作幽怨的气流时不时掠过。
“你是来宁城出差吗?”诸航领着宁檬在宁大转了一圈,找了张长椅坐下说话。
宁檬掸落裙子上的一片落叶,撩开散在额前的发丝:“不是,我是来旅行的。”
“顾医生也来了吗?”
“法律规定一个人不可以出门旅行吗?旅行又不是旅游,本来就是找的一份宁静、自在。”宁檬突然呛声道。
诸航噎住,没敢接话。宁檬不会是离家出走吧,一会儿偷偷给小艾打个电话。好不容易见面,不能任由气氛僵着,她忙换了个安全的话题,“行李在哪儿,我给你订酒店去。”
“有朋友订了,我就是过来看下你。要是来宁城不和你见个面,你一定会和我绝交。”刚才的态度,宁檬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讨好地放缓了语气。
“绝交是小女生玩的把戏,我才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绝对把你往死里揍。”诸航摩拳擦掌,很是认真。宁檬仰头看傍晚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像诗人般喃喃道:“这世上大概只有友情才会永恒吧!”
诸航酸得牙都要掉了,啪地给了宁檬一巴掌:“别在这儿伤春悲秋的,说,晚上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在这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好好聊会儿。我朋友九点来接我。”宁檬似乎怕诸航生气,说得小心翼翼的。
“这儿的餐馆,学生喜欢,白领不一定入眼哦。”诸航开玩笑道。宁檬回道:“死相,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
其实,附近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餐馆的,有包厢,有轻得像浮云般的音乐,有特色菜,店面干净,服务小妹笑容甜美。诸航斟酌着,点了几道代表宁城口味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宁檬挑剔太甜、量太少,诸航瞪一眼过去:“爱吃不吃,反正我埋单。”
话这样讲,还是把服务小妹又召来,另点了一份生菜牛肉粥,牛肉是水乡安镇散养的水牛,生菜是郊区生态园里无农药无化肥的纯生态蔬菜,粳米是今年刚收获的新米,再加上少量的盐、香油、葱末、姜末等,先旺火煮沸,再文火熬煮。这粥暖胃,蛋白质高,口感清爽,爱俏的美女们都在入冬后来这儿点上一碗。
这粥还是思影博士推荐的,诸航一直没机会来尝尝。等到粥端上来,诸航把粥搅拌了下,舀起一汤匙自己先尝了尝,连连点头:“嗯,嗯,好吃,真好吃。”她把粥推给宁檬,继续吃碗里的饭。
“猪,你怎么一点没变呢?”宁檬目不转睛地看着诸航,“性格是骨子里带来的,这个改不了,可是你看你脸上的皮肤,还是这么紧绷,一丝皱纹都找不到。你看我,这儿都快放光芒了。”宁檬比画了下眼角。
“谁让你涂那么多化妆品,都是化学的东西,能美化你也能丑化你。”诸航才不同情这涩涩的果子呢!
宁檬的生活应该是滋润的,顾晨医生现在是科室主任,她是酒店的公关部部长,薪酬都蛮高,两人换了大房,一人一辆车,孩子平时由两边的老人带着。小艾也不错,已经混到驰骋公司的中层,那位很帅的马看在诸航的情面上,对她格外照顾。她老公现在从单位跳出来,和几个同学开了个什么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但前景很乐观。
“我们再好都没有你好。”宁檬似乎没胃口,粥吃了一半,就捧着杯绿茶,在掌心里转着玩。玩了一会儿,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拨弄了一番,似乎是在翻看各种进来的信息。这个动作没有其他意味,不表示没礼貌和旁若无人。如今每个人都天经地义地随意拨弄着手机,地铁里、餐桌上、会议中,甚至床头和枕边。这让诸航好好地观察了她几秒钟,但几秒钟又能发现什么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诸航以为宁檬说的是首长军衔高,那个是装饰品,过日子关键还是人与人相处。
“你别得福不知,首长对你不好吗?”宁檬白她一眼。诸航笑眯眯,是的,首长是个好同志。她学着宁檬反问道:“顾医生对你不好吗?”
宁檬把茶杯放下,有几秒没说话,脸色也僵硬了。诸航肯定、确定、笃定,这枚果子和顾医生之间一定出问题了。“还吃吗?不吃的话,我们出去走走。”诸航用筷子敲敲粥碗。
“走吧!”
夜风徐徐拂过,路灯光淡淡地洒了一地。因挨着宁大,这个路段禁止鸣笛。汽车一辆接一辆无声地过去,车灯的光束扫过宁檬低下眼帘的脸,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落下浓浓的阴影。
迎风传来一声轻咳声,接着有人轻声唤宁檬。诸航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男人从一棵苍劲挺拔的梧桐树下走过来。衣着、神态,是电视剧里典型的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的精英成熟男。
“你怎么来这么早?”明明是问男人,宁檬的视线却睇着诸航。
“起风了,怕你冷,给你送件衣服。”真令人妒忌,笑容亲切,动作绅士,连声音也低沉迷人。
“这就是你同学?”男人朝诸航轻轻颔首。
“嗯,大学同学。他是我朋友。”宁檬期期艾艾,似乎不太愿意介绍诸航认识男人,所以姓甚名谁,在何处高就,全部省略。“猪,那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像是怕诸航不放人,宁檬急忙走到男人身边,男人替她披上一件黑色的风衣,男式的,都快到宁檬的脚踝处。“再会。”男人翩翩有礼地再次朝诸航颔首,一只手臂友善地搭在宁檬的腰间。“这儿不好停车,我们要走个几分钟。”他温柔而又抱歉道。
宁檬羞答答地点头。
“宁檬,你给我站住!”诸航华丽丽地怒了,怎么敢视她如空气,怎么敢在她面前卿卿我我,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他们把她当什么了!
宁檬身子颤了一下,她缓慢地回过头,脸上浮出一丝恳求。诸航只当没看见,死死地攥住宁檬的手臂,礼貌地对男人说道:“这位先生,你先走一步,或者请去车里等着,我们有些话想私下聊。”
男人并不把诸航当回事,情圣一般深情地问宁檬:“需要我留下陪你吗?”
诸航凶狠地看着宁檬,如果她敢说需要,自己就亲手撕了她。宁檬还是识相的:“你在车里等我,不会太久的。”
“不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男人优雅地退场。
等男人走了,宁檬朝诸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猪,你不必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诸航快疯了,嘴唇直哆嗦:“你撒谎了是不是,你告诉顾医生你来宁城看我,实际上是约了那个男人在宁城见面。”
“我撒谎了吗?我没去看你上课,没和你一起吃饭,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
“你别转移重点。宁檬,我不管你和顾医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婚姻还在,你不可以这样随意。”
“和异性朋友一块散散步、喝杯咖啡,这就随意了?猪,你是外星球来的?”宁檬冷笑道。
“真的这么简单?我视力不差,思维也正常,我可以看,也可以分析。我能说服自己相信,你呢,自己相信吗?宁檬,不管你们到了哪一步,你已经出轨了,也许是精神,也许是身体。”诸航痛心不已。大学里的宁檬,虽然也像个花蝴蝶般,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从不胡来。她们班就三个女生,号称“吉祥三宝”,三人好得像什么似的。在她放弃自己,过得颓废不堪,宁檬和小艾从没有对她冷言冷语过。就是她惊世骇俗未婚先孕,闪电嫁给首长,她们也没有追根究底,而是给予她尊重、理解,无条件地支持她。她叫诸盈姐姐,后来了解真相,知道诸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在感情上,诸盈还是让她敬重的长姐,只有宁檬和小艾才是同龄的姐妹。她们有很多的默契,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代表一切。
“够了,诸航。这是我和顾晨的事,你只是我的同学,就是我的父母在这,他们也没权力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我们三年没见面,一个月最多通一次电话,你对我了解多少?”宁檬涨红着脸,脖颈上青筋暴突。
“你要一条道走到黑?”诸航真想上前给她一巴掌。
“诸航,你没资格说我。你扪心自问,你的心里就只装着你的首长吗?那一年,你丢下小帆帆出国八个月,你和谁在一起?”
“我”那不是私奔,是绑架,可是这要怎么说?诸航张口结舌。
“是周师兄吧,和你的壮举一比,我所做的简直不值一提。但你聪明,你还是选择回国了,你知道你的首长碍于职务,不可能放弃你。为什么说公务员和军人的婚姻最有安全感,因为他们都在体制内。体制束缚住他们,他们不可能随心所欲。所以我说我们再好,都没有你好,你退也可以进也可以。”
这是宁檬的真心话吗,在她眼中,她是如此有心计、如此不堪?诸航感觉心里面像有根针,一下一下地戳着,不会致命,却让她疼得不能呼吸。
“这世上哪里有幸福的婚姻,除非是从前那种认命的盲婚哑嫁。我们在亲友在法律面前都发了誓,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因为我们相爱着。那也许不是爱情,是对现实、传统的妥协,但我们一再告诉对方也告诉自己那是爱情。说太多了,谎言也成了真。结婚n年后,对事业没那么积极了,朋友慢慢生疏了,有了孩子,这样那样的琐事。我们一下班就回家,是因为我们真的爱那个家吗?你怀疑过没有,也许是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罢了。”
“于是你来这里了?”诸航不是情感专家,她不知如何劝慰、拦阻宁檬,但她知道,宁檬已经走到了一个误区里。她现在终于明白宁檬哪里变了,她变得尖酸、刻薄、愤世嫉俗,还有一点悲春伤秋,这是更年期提前了吗?
“我把自己丢失得太久,我想找回来。”
“可是我喜欢的是以前的宁檬。”诸航涩然道。
宁檬哧哧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我们的友情到头了。真是打脸,刚刚我还说世上只有友情是永恒的,其实什么都是相对的,爱因斯坦万岁。”
空气里的紧张和怒火已渐渐饱和,如果诸航再接话,就像一根火柴刺啦一声点燃,当场就会腾起一片蘑菇云。诸航只能沉默。
宁檬义无反顾地向那个男人走去了,背挺得笔直,两肩端得很平,好像十头牛都拉不回。直到夜色完全吞没了她,诸航抱着双臂,慢慢地在路边蹲下来,冰冷无力的情绪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心道:这天还真是天凉好个秋。
卓绍华感觉自己有点喝高了,但神志还很清醒。明天审计组和考核组回京,下午和军区开了个会,把考核和审计的情况通报了下,具体的数据得等报告下来。组长们虽然说得很简短,但听得出结果很不错。工作完成了,晚上军区自然要送下行。
酒席吃了一半,审计组组长端着酒杯就过来了,碰了碰卓绍华的杯子,笑道:“卓帅,咱哥俩现在能好好喝一杯吗?”卓绍华站起来:“自然,我敬你。”
卓绍华开始只与审计组打了个照面,是因为组长原先也在国防大待过,两人算是同事,这样敏感的检查,他必须回避。
“你那位学生还好吗?”外界戏谑地说国防大从教学楼到学生,一个个都是方方正正,像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有人跳出来反驳:想当年,我们国防大也曾有过浪漫的师生恋,还修成正果了。组长有幸见过诸航一面,军绿色的军装裹着修长的身子,在球场上很是活跃。
“时光很青睐她,几乎和在国防大时没什么改变。”学生今天也在外面吃饭,唐嫂说陪北京的一位同学,是宁檬还是小艾?
组长拍拍卓绍华的肩,有些话心领神会,不必说出来,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其他成员也纷纷过来敬酒,秦一铭想帮着挡一下的,卓绍华说他今天开心,来者不拒,就这样喝多了。
席散之后,卓绍华走路送组长去宾馆,两人闲庭漫步,渐渐落在一行人的后面。组长叹道:“冲着这气候和空气质量,宁城可是比北京适合居住。但是人不能太舒适,上古给人造酒,献给大禹,禹尝了,认为极美——而因为极美,他吩咐此物以后不可让它在自己面前再出现。三遍是沉溺,四遍便是沉沦,然后就是满足,失去追求。卓帅,宁城你是不能久居了。咱们这次过来,只是例行程序,很快,咱们就要在北京见面了。”
卓绍华轻笑了下,仰起头,今天是月初,月儿弯弯地缀在西边的天空,云有些多,月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上面的步伐越来越快了,听说首次行动定名为“狩猎”,力度前所未有。这宁城的夜色,他还能看多久?
“对了,你北京那个四合院还在吗?”组长问道。
那院卓绍华早退了,人都离京了,还占着个院干吗,现在也不知住的哪家。回京的话,住处暂时不急。他不了解工作性质,诸航和孩子们还是暂时留在宁城。唉,又要分开了。
卓绍华从前院跨进后院,一半是微醺,一半是有了心思,脚步有些沉重。院里有人在唱歌。“这唱的是国歌吗?”他问秦一铭。
秦一铭冰面寒颜,可不是吗,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虽然是哼唱,但字字铿锵有力,秋千架吱咔吱咔的声音是伴奏,只是大半夜听着,有点惊悚。
“诸老师今天心情很特别,你休息吧,我瞧瞧去。”
首长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雀跃,这有月有风,对影成双,这样的二人世界,首长总算是等到了。秦一铭理解,连忙转身回前院。
晃悠悠的秋千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个荡漾,诸航飘在了半空中,她俯视着下面含笑站立的卓绍华,轻轻唤道:“首长你回来了。”
“我有个建议,我们去叫上秦中校和吴佐,四个人来个午夜球赛,我俩搭档,我个高,防守不错,但投篮准度不行,你可以。你就负责投篮,我专门防守和抢球。怎样?”
诸航吸吸鼻子,空气里都是首长身上的酒气,怪不得说醉话了。“大半夜的你想被人举报扰民呀!”等秋千架慢慢地回落,她拉了一把,卓绍华也坐了上来。“不会断吧?”这是给恋儿准备的,可没考虑两个成人的重量。
“天这么黑,摔个跤又没人看见。”诸航不在意道。在自家院中,看见也无妨,卓绍华想通了,揽住诸航的腰,两人依偎着,秋千架吱咔得声嘶力竭一般。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月亮已经沉到地平线下了,云散了,夜空中的星星变得明亮起来。诸航在探索频道看到专家们说,人类的眼睛能够看清远方的物体,一是亮度,二是物体。肉眼就是一台光学仪器,但肉眼可以看到220万光年以外的仙女座大星云,却看不见距离地球最近的太阳系外恒星比邻星。这是什么缘故,当局者迷?
“首长,你小时候朋友多吗?”看太久的星星,眼睛胀痛得有要流泪的冲动。
秋千架的承重能力出乎意料,但是不够宽,两人坐太挤了,卓绍华手臂一抬,把诸航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不多,就几个。成功、小三,我们那时经常一块玩。成功一肚子坏水,出谋划策是他。在路上挖个小坑,把老将军好不容易养活的花偷折个几枝这些是小三做,事发之后,我负责出面道歉、救人。”
诸航笑到打跌:“分工还挺合理的。”
“我们那时在大院里可是所向披靡。”
“但人是会变的,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大了后,各自的性格立体、凌厉起来,有些朋友就会疏离了。”
“这要看怎么相处了。小三生意做得不错,跑车换得一辆比一辆拉风,西装都要去意大利定做,有次大冬天的突然想吃烤全羊,租了架直升机飞去内蒙古,很多人看不惯,小三说人生就是享受的。”小三早已入土,想起他张扬跋扈的面容,卓绍华声音低沉了。
“你呢,赞成他这种做派吗?”
卓绍华把头埋在她颈间,笑了:“诸老师,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彼此头顶上的那颗明星,带对方走向光明。朋友相处,可以不喜欢、不赞成,但要尊重。那是小三的生活方式,我无权干涉。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如果他需要我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这话像对又像是不对,小三只是挥霍无度,可是人家会赚呀,而宁檬真心烦。“如果他行走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你会如何?”
“我会尽全力拉住他。”
“拉不住呢?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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