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飘荡的浓烟十分醒目,杨骏闻到了浓浓的焦糊味。
“这么大的水,暑假要泡汤了。”杨骏十分遗憾,10天前,他刚刚参加完1996年的高考,正盘算着和同学好好玩玩,洪水却来了。而弟弟杨勇,也刚刚参加完中考。
日子在无聊中度过了5天,又是连日的暴雨,水位仍在上涨,突破了历史记录。
二楼的中年夫妇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水终于在离二楼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杨骏站在阳台上百无聊赖,竟发现高中同学刘峰驾着冲锋舟,从他家楼前冲了过去。
“喂,刘峰,挺爽啊,船哪来的啊?”杨骏一边跳着挥舞双臂,一边大喊,引起了刘峰的注意。
刘峰关闭了发动机,朝着杨骏喊道,“我爸单位的,注意别往树上爬啊,有蛇!”刘峰重新抽开发动机,破浪而去。
“你小子干嘛去啊,让我也去啊!”杨骏羡慕不已。
这时,杨母把杨骏叫到了厨房的窗口,他惊讶地发现,窗外,外公正矗立在一艘渔船的船头,如同一艘战舰的主官。
渔船在柴油机的推动下,七拐八弯穿过了县城,驶向了已经被埋在水中的乡村。
水面上一片狼藉,飘荡着木盆、塑料袋等日用品,还有几个西瓜。
两个小时后,眼前出现了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麻袋铸成的防线,麻袋下面是又一条防洪大堤,水越过麻袋还在往里灌。
渔船沿着堤坝搜索,终于找到了一处决堤的缺口,从这里冲了出去。
外面,是浩瀚的八百里楚阳湖,风高浪急。
大雨几乎被狂风吹得横向飘移,浑浊的湖水翻滚着,咆哮着,让人产生这里是黄河的错觉。
小船像一片树叶在风浪中颠簸着前行,随时可能被大浪掀翻。杨骏心情紧张地看着舱外,杨勇则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十几米外的水面上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波浪上下翻滚,那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外公感叹道,“30多年前的洪水,武汉死了几十万人呢,河上飘的都是死人。”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如此渺小。
围湖造田使楚阳湖的面积急剧缩小,只是这一次,楚阳湖愤怒了,她冲破了人们构筑的一道道防线,向人类讨回自己的领地,数千人因此丧命。
风雨中,远处一个黑点慢慢大了起来,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渔船径直向小岛驶去。
傍晚时分,渔船终于平安抵达了楚阳湖上一座岛屿。
杨骏对这里非常熟悉,他轮番在外公、舅舅们和小姨家吃住,日子倒也过得轻松。
岛上到处是逃难的难民,农民的宝贝—耕牛,被拴在路边的树上,到处都是。
在堤坝上,杨骏的遇到了同班同学江文军,他也是逃难人群中的一员。
江文军五短身材,长着大大的脑袋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个大头娃娃。
江文军说他半夜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全家人赶紧爬起来就跑,没多久家里的东西就被洪水全冲没了。还好人都在。
他和父母,还有姐姐,被**的船送到了岛上,安置在堤坝上的帐篷里。
杨骏想让他住到舅舅家,可是江文军想和家里人在一起。
“你们家是不都没啥东西了,上学学费咋整啊?”江文军成绩不错,报考了北航,应该有希望。
“谁知道呢?家都没了,地里种的东西肯定绝收,有没有饭吃还两说呢。都时候亲戚凑点,再说吧。”
杨骏不由得隐隐为江文军担忧,他的亲戚们恐怕是自身难保。
这时,路边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用树枝赶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往前走,经询问后得知,洪水冲走了这个男子的老婆孩子还有房子,他已经疯了。
在舅舅家、外公家,杨骏不时听说谁在逃难的路上一脚踩空,连尸首都看不到,谁又被洪水浸没的电线电死了,还有水性极好的后生被旋涡拖进了水底,再也没有回来。
此情此景之下,死人似乎不是什么新鲜事。
8月中旬,洪水才渐渐退去,街道逐渐浮出水面。杨骏回到了县城,来到了县教育局在高处的临时办公点。
在缴纳了30元费用后,杨骏领到了录取通知书。
在这里,他碰到了来自农村的女同学张红——漓阳县唯一考分高于杨骏的人。
张红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个的信封,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转身走了。
信封的右下角写着“北京大学”。
张红家在洪灾过后已经一贫如洗,杨骏觉得她许是交不起这30元钱吧。
一阵唏嘘之后,杨骏拿起了属于自己的信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北京社科大学”和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