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轻轻走到床边,缓缓掀开那一张薄薄的白布。
人已逝去,尚未瞑目。
“东方兄,你觉得,这算是宿命吗?”宋臻焱缓缓将白布盖下,含泪问道。
东方太乙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对着自己的结义兄弟,却道不出一声言语安慰,看起来是何等绝情。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言语在这种时候,才是最伤人心。
两人沉寂了片刻,宋臻焱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请你送她回长安。”
东方太乙眨了眨眼睛,凝视着宋臻焱,像是在等带着下文。
“我还希望你能在长安,为她求一口棺材。”宋臻焱说道。
东方太乙微微皱眉,这才是他这位仁兄真正想要相求的事情。若只是送周清清回长安入眠,又何须这般?
“什么样的棺材?”东方太乙追问,这口棺材必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能求到。
“九棺。”宋臻焱道,“清清她死不瞑目,我不想让她怀着遗憾去往轮回。长安有家棺材铺子,九棺便是出自那人之手。他有个规矩,每年只造九口棺,多一口不做,冤难凶死者不做,给千金不做。据我所知今年已经定下了八口棺。”
“你是想让我从他那求得最后一口棺材?”东方太乙问道。
“是。”宋臻焱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我知道,这事情本该我来做,可我身为京都城城主,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其实她也知道,我所答应她的承诺,到最后都只会变成挂在天边的空话。东方兄,你不觉得这可笑吗?明知晓这只是一场谎言,她却还在每日早晚间,思思念想这件事情。”
东方太乙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回去便打点行装,明日去长安。”
滴答,滴答。
长安城下了雨。
这是入春的第一场雨,春雷轰鸣而过,像是要敲醒这片沉寂了一个凛冬的人间。
“这雨好大啊,穗儿,你跑快一点。”
“知道啦,你等等我呀。”
小巷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头顶着一本书,奔跑在大豆雨点打落之下。忽然间雨下的很大,将头上的书本给打了个湿透,小男孩急忙拉住小女孩的手,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唔衣服湿了,回去又该挨骂了。”女孩望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裙,也不在乎手中那本三字经早已被打湿成什么模样,低声苦恼道。
“没事儿!”男孩笑着说,“我家里还有一筐炭,一会你先去我家,烧炭把衣服弄干了再回去,你爹娘肯定看不出来。”
“才不是呢。”女孩摇头道,“上回就被我娘发现了,她问我怎么一身的烟味。还有啊,你家烧的炭,臭死啦。”
小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蹲在地上用手沾着雨水,在地上画了一只小鸟。
“初阳哥,你画的小鸟和屋顶那一只好像啊。”女孩指着屋檐上杵着的一只小燕子说道,“你看它也淋了一身雨,肯定也是不敢回家害怕被爹娘骂吧,好可怜。”
“对了,小燕子们也快回来了啊。”小男孩闻声抬头,凝视着头上那只小燕子说,“穗儿,要不明天咱们去做鸟窝吧。”
女孩一听,脸上的欣喜才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化作一丝悲哀之色,“可是明天我就要和爹娘一块去扬州了”
“对噢”男孩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抹忧伤,光阴流逝的真快。
早在一个月前,穗儿就知道自己要去扬州了。爹爹被贬去扬州当官,全家人都得一块儿搬去扬州。扬州城好远啊,再也不是偷偷爬出窗外穿过两三个巷子就能见面的距离了。
“糟了,我娘来了,怎么办啊?”女孩无意中瞥见巷子中走来因为撑伞的妇人,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男孩也因此慌张起来,若不是这场雨,他和穗儿至少还能再待半个时辰。
男孩想了想,匆忙将手中的这本三字经给翻开,在里边翻找了一通后,掏出一张画递出去,“喏,这个给你。”
“这是”穗儿接过男孩递来的画,低声问道:“这画的是花木兰吗?”
“对。”男孩苦笑了一番,“这是我昨晚在放里头偷偷画的。”
“你这画好香啊。”穗儿从画里头闻到一股香味,惊讶道。
“因为”男孩缓缓掏出一个糖人,“这是昨天我叔叔买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本想临走之前再送给你的。”
棕黄色的糖人,与画上那花木兰的图案非常相似,当然,自然显得比图画要神气许多。
“糖人吃完就没了,所以我想送你张画,你去了扬州也可以天天看到。”男孩道,“可惜我画的”
“你画的很好呀。”穗儿笑着说,她接过男孩手中的糖人,掰了一半还回去,“我一定不会忘记那天我们一块偷在学堂里偷看花木兰画册的时候。”
“每人都被先生打了十下戒尺。”男孩接过糖人,两人不禁笑了一声。
“穗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回去了。”妇人的声音逐渐逼近,眼瞅着就要走到这小小的屋檐下。
女孩慌慌张张地将糖人塞进嘴里,咀嚼了一番后匆匆咽下去。
“你又把衣服弄湿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妇人撑伞来到穗儿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离去,怀中的那一张小人画仍旧残着余温。
男孩缓缓这户人家院墙上爬了出来,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穗儿,你去了扬州可要偷偷给我寄信啊。”
雨点将他浑身打湿,分不清脸庞落下水滴是冷是热。
明天远,光阴更远。
男孩往屋檐上望去,燕子不知何时已经飞走,阴沉的天野下,一场春雨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学堂里先生说的一句话:
天有雨雪,温润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