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只剩下三支箭了。其实单就方才那一下,锦秋便知道,胜负已分。
她于是干脆将那三支箭都捡起来,盯着那壶口,心想,就好好畅快地投一回,不为胜负,只图自个儿开心。
好似没有方才那样燥热了,有清风拂过面庞,阳光也不再刺眼,她手腕子一送,那三支箭从空中划出一道弧,直直落进了壶口。
“写字,加三十算!”
“进了?”锦秋一双眼瞪得老大,盯着那壶口,半晌没反应过来,这样就进了?这还是她头一回写字,真恨不得走到那投壶面前,端起来好好看。
这一下,周遭又是一片寂静,亭子里的宋运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心叹这锦秋怎的这样不懂事,要投进去呢!
“锦秋姑娘真是好技艺!”周劭望向锦秋。
这还是周劭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怀,他想起她之前,像是个浑身带刺的刺球,见了他就扎上来,尤其生了张利嘴,总是惹他发燥,却又不好真罚。如今看来,或许她不像他想的那样是如何端庄的一个人,譬如现下脸上的两个小梨涡,不就俏得很么!
锦秋朝他一蹲身,道:“谢王爷夸赞。”
周劭从这句话里倒听出了几分真心,不由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拿起最后三支箭,背过身去,阖上双目,从右肩往后稳稳一投。
“写字,加三十算!”
游廊上,凉亭里,人声鼎沸起来,好些个人甚至忍不住站起来。
“原来仙人指剑当真是有的,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呢!开眼了,开眼了!”
那头的秦氏却是对身边的几位夫人道:“王爷技艺超群自不必说,但我瞧,这宋大姑娘也是不错,尤其方才失了手,最后一下却能中,心里稳当呢!”
一旁的秦氏的妯娌王氏却是压声道:“姐姐这是瞧上她了?我听说她今年可满十九了,就比咱们小公爷小了小半年。况且,宋家原是南边人,靠着李家一级一级爬上来的,京城里没有根基,这样人家的姑娘配小公爷,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瞧着这姑娘就不错,模样周正,气度不凡,说年纪么,大一点儿反倒能管住显易那小子,至于根基,她家没有根基,咱家有呀!咱家贵妃娘娘的根基深着呢,护得住咱们。”
“可是姐姐”
秦氏一摆手,复又懒懒地挨在椅背上,道:“妹妹不必再说,我待会儿要见见这姑娘,让显易也见见,光咱们瞧上有什么用,得他们看对了眼!”
王氏不吱声了,在一旁剥起了葡萄。
这几句话说得隐秘,站在身边的都是国公府的婢子,也没别人听了去。然而那头的李氏却是一直盯着这边,见她们妯娌两个对着场上的锦秋指指点点,立时便明白了七八分,心里那是一个急,却又做不了什么,只能望着场上的锦秋,在心里暗骂她挡了自己女儿的道。
场上的锦秋按了按右眼,觉着眼皮子又突突起来了。
“锦秋姑娘,承让了,”周劭大步走过去,朝锦秋拱手。
锦秋向他蹲身,回道:“王爷投壶技艺了得,锦秋自愧不如。”这话她说得真心实意,其实方才他背投时,锦秋也觉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了,对他的投壶技艺确实心悦诚服。
“王爷胜!”传来江?的一声喊。
周劭背手站着,目视前方,面上仍无波无澜。
“撤马!”
投壶箭矢等物都被撤了下去。
“罚酒!”
酒爵酒壶被端上了凉亭。
罚酒?对呀,她怎么忘了这茬了?投壶胜者将赐酒给败者,败者需跪下接酒,可是,她是万万喝不得酒的呀!
锦秋打小有个毛病,滴酒不能沾,十岁时不过偷喝了小一口,就浑身起红疹子,头昏想吐,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好,那以后便再没沾过一滴酒了。可现下是王爷赐酒,她怎敢不喝?
锦秋随周劭往亭子里去,亲眼看着那婢子将陈年花雕倒在酒爵里头,她不由得望了望周劭,心想现下若是求他,也不知他会不会体谅自己,就不罚了。她又越过周劭看向了宋运,却见他正笑呵呵地应付着身边人的奉承。锦秋双眼渐渐黯淡下去。
想必他是忘了,还是十岁时候的事儿,他是该忘了,那一回她卧床三日他甚至都没来瞧自己,所以怎会记得呢?
锦秋忽而觉着喝个酒也没什么了,又不是穿肠毒药,不就是起一身红疹子么?谁在意呢?谁记得呢?
周围好多双眼睛盯着,周劭端起酒爵,递给她道:“不必跪着了。”
他大拇指上戴着个翡翠扳指,被这蟹青色的透着厚重的酒爵衬得光辉流转,很灵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