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
祭台从上而下,灯火骤然通明。
掌出纳帝命的门下省执掌侍中言归,从满潮文武中出列,他双手平托一卷对轴的赭黄缎帛,一步一步,迈着凝重严肃的脚印,登上祭台。
看见言归,白锦玉自然想到言洛,好像今日不曾看到言洛。她朝文臣的阵列看去,一看之下也就了然:今日出现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如今言洛仅为七品谏官,估计不够品阶出场。
言归巍然上到祭台最高点,在凤华面前端直跪下。他将缎帛托过头顶,发出雄浑的、抑扬顿挫的、贯彻天地的声音:“吾皇,颁,罪己诏!”
万民一片哗然。
凤华伸出双臂,从言归的手中郑重接过罪己诏。言归当即连扣九拜大礼。
凤华在高台之上跪立于天,面向万众,展卷:“朕既不德。天生育民,为民设主。然主弱不德,施弊政治,为天预警。朕继宗庙,以微眇之身成万民之主,天下治乱,在朕一人,朕下不能理育众生,上拖累日月三光……”
洪声罪己,字字入心,句句泣血。
罪己诏,罪己次之,实为召唤民心。
连一代君王都向平民百姓认错,平民百姓还能有什么怨言?善良的百姓必然既往不咎,死心塌地拥护朝廷皇权。
白锦玉不得不佩服这些帝王的英明盖世。
念完《罪己诏》,祭台之下,臣民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华从供案前的跪垫上起身,年轻的刑部尚书排众而出,朗声宣读另一份罪诏,这一次,罪责的是一干乱臣贼子。
秦坚、韩炎、裴决、王崇等人色一一在列。
刑部尚书合上诏书,大喝一声:“押,祸国殃民之奸佞,上祭台!”
白锦玉心中一凛,难道……被吴公公说中了!今日真的要在这里砍人的脑袋?
正这么惊悚着,只见两队军列推搡着几个囚犯从众人眼前过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六部尚书令秦坚、刑部尚书韩炎、兵部尚书裴决、户部侍郎王崇手带枷锁,脚敷镣铐,灰头土脸地被人押着往祭台上登去,登到一半高度的平台上,他们面朝天地万众,被羁着跪了下去。
士兵去了他们的枷锁,又将他们双臂缚于身后。这时,一个敞胸露腹,胸口一团黑毛的刽子手反持一把铁环长刀,踏着铿锵有力的步子走上了祭台。
面对刽子手如同死神一样的逼近,黑脸的韩炎当即吓得想要站起逃跑,刚站起一点即被一个武将狠踢一脚,重重掼得重新跪下。
杀伐半生的裴决似乎不以为然,一双眼睛在祭台之下不停搜索,最后一定,落在离凤辰不远处的谢遥身上。他看着谢遥,眼中似有无限幽恨。
户部侍郎王崇早已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紧闭双眼,口中不知道在细细碎碎念叨着什么。
纵观台上四人,只有秦坚仍然镇定。他一脸坚毅,面无表情,身型气质依然保有曾经的威严。
天地漆黑如夜,却不似夜一样静谧安宁。眼见四个祸国殃民的奸臣将要处斩,百姓的情绪高涨到顶峰。
日冕的形成找到了归因,对天象的恐惧也顿时都化作了对奸臣的怨恨。百姓们振臂破口,纷纷扬言杀了奸臣巨贼天道昭昭、大快人心。
在这鼎沸的情潮中,白锦玉的心越来越紧悬。事实已经不能再明显,皇帝为了昭示自己扭转乾坤的决心和威力,必然要将这四个落马的罪臣斩首示众。
杀人的画面白锦玉没看过、也不想看,她想着等下只有闭上眼睛了。
然而这个画面来得比她想像还快,那刽子手刚登上祭台的半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仪式,大刀一挥就先砍下了王崇的头颅!
一刀之后,王崇无头的身子跪了片刻,之后轰然倒地!血淋淋的头颅沿着阶梯滚滚而下……
靠在前方的文武重臣毫无准备,顿时惊作一团,退后三尺。
在那刽子手起刀落的一瞬间,万籁俱寂。
之后,全场又响起一场如同山呼海啸的欢呼。
欢呼声渐止,刽子手再次挥刀,韩炎的头颅也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白锦玉心脏砰砰剧跳,同大多数女眷一起别过脸去。
眼睛虽然可以控制看不见,但是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杀戮不仅带来了恐怖,也唤醒了潜藏在人本性中野性的杀戮冲动。可能因为被杀之人被盖章为罪大恶极确凿可杀的对象,所以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被抑制到最低,对恶人杀之而后快的兴奋很快成了祭台上下主导的情绪。
没有等太久,裴决也在一片叫好声中头颅落地。
下一个该轮到秦坚了,然而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传来秦坚放浪狂肆的笑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就像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样。
刑部尚书竖眉怒目,责令刽子手迅速行刑,刽子手举起沾满鲜血的斩刀,正欲砍下,凤华一声喝断:“慢!”
全场一瞬安静,在这安静中,凤华负手缓缓踱到秦坚的身边,诘问他:“你笑什么?”
秦坚的脸上还挂着扭曲的嘲笑,他毫无畏惧地对视凤华,阴阳怪气地道:“陛下杀了我们四人,天地依然一抹漆黑无法重见天日,陛下可知这是何缘故?”
凤华身子一绷,眯着眼睛睇他:“你想说什么?”
秦坚扬了扬头,阴鸷的目光扫向台下。
随着他视线的转移,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跃上了白锦玉的心头。
果然,秦坚的视线落在了凤辰的身上。
“不好!”白锦玉心头大叫一声,但见凤辰和她似有同感,凝肃沉眉。
祭台上下周围,静若无人。
片刻的停顿,秦坚突然狠戾地揭发:“那是因为真正大奸似忠的晋王殿下还没有被绳之于法!!!”
话音落下,犹如惊雷一道,劈得当场所有人五感顿失!
晋王?
凤华向凤辰投来目光,成千上万的人向凤辰头来目光……
凤华的声音颤抖含笑:“阴险!阴险!晋王殿下忠诚为国、鞠躬尽瘁,与朕君臣相契、世人皆知,岂是你能栽赃构陷得了的?!”
秦坚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某何必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晋王殿下?”
白锦玉大恐,后心冷汗如瀑,惊惧于眼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