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婉青应了一声,一边抬手,细细抚平他衣襟上儿子弄出的皱褶,一边笑着抬首,“那我先沐浴。”
“好。”
沐浴是个好词,高煦眸色深了深,看来他必须速去速回。
銮驾到乾清宫时,高煦并没有让人高声传唱,不过,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孙进忠伍庆同赶紧出迎,“微臣(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罢。”
对于眼前二人,高煦态度还算宽容,对方投靠时间虽晚,但到底有功劳,既然许诺过二人富贵平安,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父皇如何了?”
“回禀陛下,太上皇正在洗漱。”孙进忠抢先一步说话,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妥当了。”
高煦颔首,举步进了大殿门,毫不迟疑往内殿而去。
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与高煦而言是,在昌平帝看来也是,简直颠覆了他的人生。
金御医每天施针,昌平帝的“病情”当然没好,他依旧半边身子无知觉,另外半边勉强能动。
他本该暴躁的,不得不说伍庆同是真有本事,竟哄得他雄心壮志又起,打算蛰伏养好病,再卷土重来。
这几日金御医手下微松,昌平帝病况稍见起色,他信心大增,情绪也更好了几分,伺候的內侍也轻松不少。
洗漱过后,换了衣裳躺在龙榻上,他刚开口问:“伍庆同呢?让他过来。”
他一刻离不得这人了。
小太监应是转身,昌平帝安静下来等着,谁料这时,内殿的门帘子却一挑。
昌平帝以为是伍庆同,“伍爱卿啊,朕正要唤你”
话到一半卡了壳,因为他看清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嫡长子。
高煦步伐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高大年轻的身躯生命力勃发,让昌平帝心底不悦再添阴郁。
他是皇帝,既然心绪不高,那就无需顾忌。
昌平帝当即发难,脸一黑,怒喝道:“逆子,谁允许你擅闯乾清宫?!”
刚喝出一句,他突然发现不对。
高煦穿着的是一袭簇新宝蓝色常服,盘领,窄袖,前胸两肩精绣团龙纹样,盘成一个圆形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威武非常。
他腰束玉带,玉带上还悬着一个通透莹白的玉佩,五爪行龙腾云驾雾,玉佩之下,垂了一条明黄色丝绦。
然而,不论是五爪金龙常服,还是龙佩黄绦,都是帝皇才能用的物事。
昌平帝不聪明,但他并非蠢笨如猪,尤其事涉关键,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你!你竟敢!”
“来人,给朕来人!羽林军!”昌平帝高声呼唤殿外的亲卫。
震惊之下,激发潜能,他说话居然不再含混,声音也格外高亢,想必守在乾清宫殿门外的羽林军,怎么也得隐隐听到些。
可惜的事,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昌平帝是又惊又怒,“你这个逆子!你”
“父皇。”
小太监们抬来一把太师椅,高煦拂了拂衣摆落座,他心无波澜,只淡声打断,道:“纪皇后临江侯通敌卖国,父皇下旨废了皇后,临江侯抄家夺爵,纪家九族关押,按律发落。”
他说的明显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昌平帝权衡之下,暂时安静下来听着。
“英国公当年也有涉足,加上其他罪状,英国公府抄家夺爵,秦氏三族关押后,按律发落。”
“魏王陈王虽未主导通敌,然则一直知情并协助,罪不容恕,二者宗室除名贬为庶人,连同一干妻妾,幽禁于宗人府。”
高煦静静说着,通敌一案早彻查完毕,所有涉案人员俱按律处置妥当,纪后一党也随之土崩瓦解。
话罢,他站起来垂眸看向昌平帝,“父皇先前颁下禅位诏书,今逢大吉,正禅位大典举行之日。”
换而言之,今天他已登基称帝了。
昌平帝顿了半响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登时怒意如山洪暴发,“你,你这个篡位逆子,竟敢擅拟矫诏!”
他又急又怒,身躯僵硬,手又颤抖起来了,一边脸抽搐着,声音开始含混听不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王瑞珩呢?让王瑞珩滚过来,这是矫诏!矫诏!”
昌平帝猛烈挣扎半响,险些摔下龙榻,高煦伸手扶住,眼前人竭嘶底里得狰狞,他眸底到底有些许复杂之色。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是敬仰崇拜自己的父皇的,认为父皇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濡慕之情一点不少。
很可惜,渐渐长大些,他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再然后,母后薨了,他成了年幼孤立无援的太子,继后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让亲子取而代之,父皇只冷眼旁观。
他敢肯定,若他大意一瞬,他父皇绝对不会施以援手,宫中早夭没能序齿的皇子,多得去了,嫡长子也没多了不起。
这般挣扎辗转长大,一颗心早就凉透了。
高煦眼底复杂情绪一闪而逝,顷刻不见,万幸他现在有妻儿,新的家人已温暖了他的心,让干涸已久的心田得到彻底滋润。
他只需要守护好心尖子上的柔软即可。
高煦扯过锦被,盖在拼命挣扎的昌平帝身上,站直身躯,“父皇,御医多次禀报,您这病情需要一个清幽的养病环境。”
“儿臣已于诸臣提议中,圈定了京郊西山行宫,如今行宫已在仔细修葺,很快父皇就能移驾养病。”
到了行宫,昌平帝的“病”就能好了,他就在占地辽阔的西山行宫颐养天年吧。
淡淡说罢,高煦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将昌平帝愈发激烈的含糊嘶吼抛在身后。
乾清宫内外,不管亲卫还是内侍,恭送新帝后,只如石雕一般分毫不动,对嘶吼声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