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见父亲露面。
赵奎过来将窗子关死,避开妹妹的目光,哑着声音说:“来了也是徒增伤悲,子女让父母痛心难过,是为不孝——你又何必给自己再添过错?”
是不忍见,还是不敢见?赵瑀疲惫地闭上眼睛,自嘲般一笑:都最后一刻了,自己竟然还有奢望。
老嬷嬷捧来一个红颜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两样东西:匕首和白绫。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赵瑀还是哆嗦了下。
“东西放这里,大哥明早再过来。”赵奎背过身去,鼻音浓重,“妹妹,长辈给你留了句话——路上保重,切记下辈子恪守妇道,再不要落得如此下场。”
这就是家人给她的送别之言,说到底,他们终究把自己当成一个不受妇道败坏门风的女子!
赵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得凄凉,笑得释怀,也笑得赵奎惑然。
“你笑什么?”
赵瑀抹掉眼角的泪花,异常平静地说:“哥哥,我把这条命还给赵家,我不连累你们,我不欠你们了!”
“你”赵奎想呵斥她死不悔改,然见妹妹凄恻的模样,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全,竟不知说什么好,末了茫然看了一眼妹妹,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出去了。
夜色愈发浓郁,万物都逐渐沉睡,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门窗都关死了,屋里只剩赵瑀一个人,她幽灵一样在昏暗欲灭的烛光下来回踱着,呆滞的目光最终停在木托盘上。
听说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很长很长,特别的吓人,如果用刀子,也许还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不那么难看。
赵瑀的手从白绫上方移开,拿起了匕首。
她本以为死很容易,但当碰到匕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怯弱。
那把不起眼的利刃似有千斤重,赵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握住匕首,她不停颤抖着,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慢慢拿起匕首。
就这样吧,自己走还尊贵些,若是让婆子们硬送自己上路,才真真是玷污了自己,就这样吧
她双手高举起匕首,仰起头,闪着寒芒的利刃正对着她修长优美的脖颈。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后,她唇边挂着浅浅的、无力的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窗子从外被击碎,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随着四散的断木残屑箭一般冲入屋内。
等赵瑀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堪堪停在她脖颈前,纹丝不动。
她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的寒气。
没有白日间的笑意和懒散,此刻他神情十分严肃,甚至有点生气。
“你在干什么?”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的利刃,殷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刀尖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撒手!”
赵瑀愣愣看着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李诫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将匕首从她脖颈前拉开,又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掰开她发白僵硬的手指。
“咣当”,匕首落在地上,惊醒了兀自痴望的赵瑀。
毫厘之间,生死之隔,再睁眼,恍如隔世。
她浑身的气力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双膝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李诫左手一撑扶住她,把右手藏在身后。
这几日赵瑀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是此刻她忍不住了。想起这几日的凄苦、委屈,她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淌下,却只压抑着不肯放声。
李诫背着手,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既不上前劝慰,也不转身离开。
哭够了,赵瑀抹抹脸,嘶哑着嗓子说:“我给你包下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回去我自己上点药就行。”
赵瑀顺手扯下桌上的白绫,不顾他的反对,仔仔细细给他包扎伤口,将他右手裹得像一个白白胖胖的粽子。
李诫默然看着,牙疼了好一会儿,决定忍了。
赵瑀见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猜他必是一路急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你是特意来找我?”
“嗯,今儿白天见过你哥,他说的话我听着古怪,就去打听了你家的事。”李诫嗤笑一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赵家人竟逼着自个儿亲骨肉去死,简直是甘蔗地里长草——荒唐!”
赵瑀却说,“赵家门风家规如此,我身为赵氏女没有办法,只能从命。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的命不好。”
“命?”李诫满脸的不以为然,反问道,“命是什么?”
赵瑀愣了,不知怎么说好,“命命就是命啊,老天爷定的。”
“哈!”李诫笑了下,霍地跳起来,他翘着嘴角,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讥讽:“老天爷?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他双目灼然生光,紧盯着赵瑀的眼睛,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你真的想死?你甘心吗?你甘心认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