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如蚕丝,融在水中,水流着柳,柳迎着风。一幢两层高的红色楼船,停泊在湖心,湖水倒映着船上的大红灯笼。细雨打得船板苏苏碎响,雨点在湖面上画着小眼睛,一个一个,绕得满湖都是。
船舱内搭设着戏台,观戏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给这寒冬深夜,添了许多喧嚣热情。
戏台上,布有两处景,左边为闺房,雕窗画屏,木椅檀几,案上摆放着花瓶、铜镜。右边,是花园,满园杜鹃开,红梅落满道。
一阵铜锣密鼓,旦着绣彩流丝菡萏纹衣,紫金风荷镶边裙裳,上台唱到: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贴上: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旦: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贴: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旦: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贴:已分付春花莺燕借春看。
旦: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
贴:分付了。
旦:取镜台衣服来。
一出《惊梦》,青衣美目流转,顾盼间风情万种,口如莲花生香,身似弱柳扶风。曲牌“乌夜啼”,喑喑旋律中透着伤春之情,萦绕着整个戏台。
“不愧是江雨!”看客们一边赏戏,一边评点,“青衣,我只爱看江雨扮的。”
“对对,江雨的唱念功夫,可谓炉火纯青、入木三分。”另一看客赞道,“那贴身丫鬟亦固娇俏,但比起丽娘来,逊色太多。”
“两女一出戏,相较之下,丽娘既端庄秀雅,又灵动妩媚,你看她对镜自照,可怜的小模样,惹得我心生疼。”这看客入情入境,坦言道,“只恨我不是那柳梦梅,把她来抱。”
“哈哈哈,你做美梦去吧。”
这本戏好多人都是来看第二遍了,对之后的剧情并不陌生。
《惊梦》是第十出,整个故事讲述的是官家千金杜丽娘,一日面对大好春光,深感闺中寂寞,遂与丫鬟春香同游花园。姹紫嫣红的园景更引得丽娘无限感怀,带着春思入梦,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一见倾心,成云雨之欢。
梦醒后,丽娘思之伤情,香消玉殒。金兵南侵,其父杜宝奉调镇守淮阳,行前将丽娘葬于后花园梅树下。柳秀才访梦到南安,恰得丽娘春容画卷,遂知丽娘遭遇。得花仙相助,终使丽娘复活,与成秦晋之好。
戏台上,丽娘已出得闺房,来到花园。春香退下,她独自在园中小憩。
生持柳枝上:小生顺路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呀,小姐,小姐!
丽娘惊醒,转面低语: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生笑:小姐,咱爱杀你哩!
生抱旦下。
“好!”哗哗哗一片惊天的掌声,传彻湖心,激起碧波层层。楼船像暗夜独行的游子,傲立于金陵烟雨中。
幕后,扮演柳生的青年抱着丽娘退入休息室,放下:“小雨,你减下肥吧。”
小丫头水秋迎上来:“去!雨哥哥是咱们戏班最瘦的!我看是你懒惰,缺乏锻练。我要跟爹爹告状,罚你扎一个时辰马步。”
“别呀。”那青年拱手鞠躬,戏曲派头十足。
江雨在一旁笑道:“好了,小水秋,别难为他了。”声音低沉有磁性,与方才台上细柔的嗓音截然对比。因女儿家奉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羲国向来由男人饰旦。江雨便是戏班的头牌青衣。
“还是丽娘对我好。”那青年说完就溜,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卸妆。妆面不容易卸,沾湿的脸迎上窗外的风,很凉。
“小雨,有人找。”班头从看台那边进来,随着他身子移开,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雨哥哥。”这一声黄莺般的呼唤,把江雨一瞬间拉回儿时。两双目光甫一接触,便似时空也为之凝结,痴痴对望,裹满了泪花。分别八年,没想到在这金陵旧王城重逢。
“烟儿。”江雨险些没有站稳,扶着案椅,向林烟挪步。
林烟笑靥如花,飞奔扑入江雨怀中。两人相拥,她揽着他的脖子,他搂着她的柳腰。
在场其他人顿时羞红了脸。班头假装没看见,掀门帘而出,又去招呼客人了。水秋捂着眼睛躲到帷幔后,张开手指,从缝隙里偷偷瞧。像她这样的小姑娘,除了在戏文里,可没见过真实场景里,这般热烈的感情。还有的人,表面忙活着手里的事,暗地里偷偷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