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走近看时,货郎心中极是纳罕,这么大日头,那人不在凉亭中的阴影里乘凉,却在凉亭边缘把大半身子暴晒在日光下,只脸上罩着一顶竹笠遮挡天光,身边还倚着一条杆棒。听到脚步声,那人也甚是警醒,察觉有人走近凉亭,便掀开了覆在脸上的竹笠,睁眼看向来人。
货郎瞧得分明,这小憩的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肤色微黑,却又不失少年人特有的清秀俊逸,双眉斜飞入鬓,两眼睁开时目光炯炯,有如冷电,锐气逼的人眼睛似乎都有些刺疼,难以直视。但只要对方一低眉垂目,又像是个家教极好循规蹈矩的孩子。
货郎上下打量,见这少年身穿细麻布交领短衫,脚下一双麻鞋,在这暑气蒸人的天气中穿在身上却甚是是宜人,只是略显得敝旧了些。
货郎只看的一眼,就觉得这年轻人颇有些气度,虽无绫罗在身,也没有伴当厮仆跟随,却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的。货郎也是常年在外的行走贩货的,各色各样的人见得多了,眉眼素来挑透,见对方虽然有些落拓的样子,但骨子里却似乎透着不凡,也就不敢怠慢。他们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伏低做小惯了的,自然也不会以自己年长就拿大,当下放了货郎担,未开口便先笑,叉手行了一礼道:“劳驾!小人归家路过,本来只想进凉亭歇歇脚打个问讯,不想却搅扰了郎君一场好睡,还请郎君莫要怪罪。”
那少年举手还了一礼,回货郎道:“长者客气了,这亭子又不是我家的,我也只是借地小憩一会,怎会责怪,长者但请自便,如有什么话只管问来便是。”
货郎见对方回的爽快,便笑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是要搭船?小人家在下游的临淮,急着归家,想趁便搭个船,但瞧码头上这光景好像并没有要放船的意思呢?”
那少年回道:“那却是巧了,我也去临淮,船倒不是没有,方才在集市中遇到一个码头上扛活的,他说一会有个客商因贩些货物去临淮售卖,租了条船,已经装好船了,只是船家还要和主家去集市里收货,不在码头上,稍待主家来了,你可同他问问,想来多载一两人应当也不妨事吧!”
货郎大喜,忙道了声谢,先自把货郎担安放了,取了水葫芦,咕嘟嘟的先灌了几口水,又把戴在头上的遮阳笠拿来扇风纳凉。
货郎一时间不曾说话,那少年却开口问道:“这位货郎先生,今日正是大集,别人都在集市中贩售,你却在大日头下急着往回赶,倒是奇怪。”
货郎笑应道:“我姓张,小郎君叫我张货郎便好。今日也不是我不想多赚些钱,只是我家老父过得几日要做寿,不知多少事要忙,虽然家中兄弟众多,不愁没人帮手,但总归我这些天在外耽搁的已经太久,这不想着早些赶回去嘛。”
少年人“哦”了一声,表示了然,又问道:“老太公却是高寿啊?”
货郎见那少年虽然气质不凡,却倒也不难说话,不像有些家世好的子弟,眼睛长在额头上,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便开口说道:“老父今年七十整寿,刚到古稀之年,身子倒还康健。小人祖居临淮,做些小本生意,常年从临淮县中贩些小玩意到这边村坊集市中卖,走村串巷惯了,听小郎君口音,既不像临淮人,也不大像左近人氏呀?”
那少年回道:“我是江州人。”
货郎吃惊道:“那却是远,小郎君去临淮有甚事啊?”
少年人却不答,指着集市方向说道:“你看,那边有三个人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船家来了,我们一会可同他问一下。”
货郎扭头去看时,却见一个行商模样的领头,一身蓝布直綴,足着一双翘头履。行商身后一个年轻后生,肩上用绳子吊着一个算盘,伙同一个挑着担子的黑汉子,三个人一齐走了过来。
那挑着担子的汉子走在后头,看那汉子的模样,一身古黝黑发亮的肌肤,混着汗渍,光可鉴人,就知道是长期行船的,想必就是船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