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虞转了转手里的暖壶,道:“本性如此罢了。”
“本性?”
“在杜铎喝醉酒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了。”
“杜家本就不富裕,杜父早亡,杜母靠做小工赚钱养家,杜铎一个男儿,一个满腹诗书的才子,嘴上说着母亲辛苦,可曾为杜母多出过一份力?
杜母将所有的好的都给了他,盼着杜铎出人头地日后不必辛苦度日,你可知杜铎心里是怎么想的,杜铎想的是杜母现在为他劳心劳力,日后他高中了便可奉养杜母;
在杜铎眼里,杜母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所以他心安理得。”
“怎么会?”虞瑶不信,杜铎怎么可能这样想?
“你是南溪镇出了名的美人,嫁给他自然是长脸面的,南溪镇所有读书人的羡慕,有钱有势公子哥的嫉妒,都助长了杜铎的虚荣心。
所以你在杜家什么都不用干,偶尔帮帮忙伤了自己,杜铎都要心疼半天,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心疼你,而是怕被人笑话,娶了你这样的美人,却让你受苦。”
“杜家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杜母一个人身上。”
虞瑶原本直挺的腰背忽然弯了下来,这安虞说中了她最不愿意承认的。
她在杜家未曾受到苛待,相反杜母对她极好,可她日复一日的看着杜母因为杜家的生计奔波,自己却像一个蛀虫一样啃食着杜母的血肉,就觉得浑身难受。
她也帮过忙的,先前几日杜铎只是甜言劝说,后来无果便也不说了,直到有一天,杜母做工未归,杜铎喝了酒,回到家中对她动了手。
事后酒醒杜铎指天发誓说绝无下次,自己心软放过了,可心里却越发觉得难受。
她一个嫁过去的外人,每每见到杜母的模样都心生不忍,杜铎与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竟是半分都感觉不到么?那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啊。
她嫁的,究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还是披着人皮没有心肝的畜生?
“他动手时是怎么说的?我堂堂南溪县出了名的才子,娶了南溪县最美的女子,才子佳人旁人艳羡不已,你去做什么女红,绣什么荷包手帕,我娘挣的钱养不起你么,再出去给我丢人现眼,信不信我休了你。”
安虞语调平缓的说出了杜铎动手时说的每一个字,不及杜铎激愤,却字字都扎在虞瑶心间。
“大景对读书人多有优待,他若是不故作清高在他人上门求字之初应下,杜母又何尝会这般辛苦。”杜铎的心,又高又冷,价值观扭曲到了荒北大漠,这种人救不过来的。
面对满眼迷茫的虞瑶,安虞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杜铎变成这样,杜母又何尝没有一点责任呢。
终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虞瑶明白安虞说的是真的,杜铎平日里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南溪县里最好的,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也不例外,就连屋子里点的蜡烛,都得挑没有味道烛光明亮的,反观杜母,怕是杜铎的一支笔,都能抵得过杜母自己一年的花销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安虞动了动手指,漆黑的眸子看着虞瑶的眼睛:“阿瑶。”
虞瑶抬头,一双苦楚的眸子撞进了安虞沉如黑墨的眼睛中。
安虞的声音明明平静如水,却似带着某种魔力,每一个字都能浅浅的落进人心里。
“你看这上京城繁华喧闹,程府嫡女雍容貌美,锦衣华服何等诱人,高楼大院财色权势哪一样不叫人流连忘返;你再看贫墙小院老妪农妇,佳肴浓汤却是杀人毒药,死后背负不守妇道害其婆母的罪名,家人蒙羞,小弟枉死……”
‘叩叩。’
指骨敲击桌子的声音响起,虞瑶猛地一抖回神,却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指甲将手心掐出了道道血痕。
她猛地抬头看向安虞,眸子里尽是血丝。
虞瑶抖着唇,艰难的张口:“……我不信……”
对上安虞过分平静的眼神,虞瑶动了动手指,却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信什么?不信杜铎会在高中之后另攀高枝?还是不信杜母会为了杜铎的前程意图与你同归于尽?”
太过善良的人,总是不愿意去相信人间的丑恶。
安虞将暖壶放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虞瑶,道:“你回去吧。”
语调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平常事罢了。
虞瑶心绪还未平复,刚才看见的画面真实的可怕,纵是嘴上说着不信,可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多谢。”
安虞浅浅的勾了下唇角:“若是到了那一天,可来上京城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