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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进屋就径自走进客厅,然后找到沙发就坐了下去,坐下后腰背笔直,两腿分开,手杖杵在身前,两只手掌交叠着搭在上面,这是一个惯于处于上位,习惯掌控全局,常年浸淫在权势里的人物。
憾生在后面默默的看着,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憾生先走到厨房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老人面前,玻璃的水杯和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您喝茶。”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不了解他的过往,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老人,而他却是她的父亲。
憾生在另外一首的沙发上坐下,没有多么激动的心情,只是望着对面的人神情上有些恍惚。
那么忽然发生的状况,她却是相信对面的人真是她的父亲的,不知道是源于血缘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或者某种保留在她身体里,属于婴儿时期的某种身体的记忆,她那么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老人的说辞。
她相信这人是她的父亲。
他们坐在那里,彼此的打量对方,憾生斜斜的半靠着扶手,姿态不拘谨,不疲懒,在老人注视的目光下,内心如宁静流淌的溪水,清澈而从容。
对面的老人,有很高的发际,一个异常宽阔的额头,一头白发依然浓密,没有像常人一样染黑,边角发梢都打理的极为精致,看得出他很能从容的面对自己的衰老,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五官,虽现在已经是暮年,皮肉失去了弹性,但依然保养的良好肤色中透出一种清洁的光泽,依稀可见盛年时的风采。
憾生微眯着眼睛,稍稍抬着头心里默算这她父亲现在的年纪,他如今也应该有七十多了。
“憾生,知道我的名字吗?”
对面的人忽然一句问话把憾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憾生看向对方摇摇头。
“我叫莫书言,你妈妈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吗?”
老人可能说话已经习惯了,他可能想说的柔和,但还是微微有些命令语调,坚硬的语气在里面。
憾生再次摇头,平静的说:“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您。”
憾生以前听着邻居谈论自己的父亲,听到的往往是,那家的男人,憾生她爸,这样的代名词,她的父亲好像一直都是某种代名词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她想到的却是,无数个暗夜里她的母亲背转过身去:书言,书言。
这个这么富有文艺气息的,不太符合当时时代背景的名字,这个名字会被她咀嚼出什么样的寂寞。
莫老先生微微叹出一口气:“我想着也应该就是这样的。”
沉沉的口气,仿佛对某些东西下着结论。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多高兴啊,怎么都爱不够你一样,你妈妈睡觉轻,你两岁之前,都是我带着你睡,你小时候是个夜哭郎,白天睡,晚上就精神,那时候我成晚成晚的抱着你在屋子里转圈圈,抱着抱着,就从那么一点点大,抱成个小姑娘的模样了。”
莫老先生回忆着当年,手里还比划着,依然有些坚硬的腔调,表达的别扭而隔阂。
憾生默默的看着他,她相信他说的,这个男人曾经对她的爱意,她一惊哭,就会有个温柔的声音马上出现在她的身边:“妞妞,乖,妞妞,别哭啊。”
那么小心翼翼的拥抱,那么柔软温暖的抚摸,他曾经是一个为了她的一声哭腔就心疼紧张的父亲。
曾以也有人那样的在乎她,只是都是曾经罢了。
莫老先生的述说让憾生有几分复杂,她能理解他述说时带着的心情,但她今年快三十了,隔着将近三十年的世事,她感觉听到这些的时候有点像旁观者一样,虽然她是当事人,但不是很在意,很淡,很微妙的感觉。
莫老先生说着,说着,望向憾生的表情在忽然间就变得惆怅:“憾生啊,我们上一代的事情,里面的是是非非说不清了,当年我和你妈,我也有难处,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你妈说的很绝,不让我看你,碰你一下,开始我都偷偷回去看你的,后来有一次在你幼儿园的门口被你妈妈撞见了,她抱着你就要往下水井里扔。
我知道你妈的性格,说一不二的,她当时是真的要摔你啊,我是吓住了,从那以后就没敢再去看你,后来我生意做到了南方,就断了你们的消息,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说的有些动情,眼里浮现出点点的泪光,憾生默默的看着,听着。
“这二十多年里也想着回来找你的,但憾生啊,爸爸也不骗你,我后来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日子也艰难琐碎过,想你的心思就淡了,这些年b城的变化也大,想着你们可能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所以就耽搁住了。
直到上个月我无意间碰见了一个老邻居,才知道原来你们住的地方一直都在,没有拆迁,我到那里打听,才辗转打听到佟夜辉这里来。
憾生,你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爸爸都不知道,爸爸有愧。”
憾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这个是她父亲的人的述说,她看着他泪湿的眼角,看着他拿出一块整洁的方格子布手帕印在眼角处,她应该感动吗?或者她应该上前去安慰他吗,又或者他们应该相拥而泣上演一出父女相认的戏码吗?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她这样想着,可坐在那里难以言语,也难以挪动身体,一种凝固的情绪,一种哀婉的心情,不是为了眼前的是她的父亲的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眼前这种被渲染了的气氛,她是为了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的人,她的母亲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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