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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想找个地方坐下,把前前后后细想一遍,哪怕想完只能哭一场呢,也好知道哭的是什么;事情变化得太快了,他的脑子已追赶不上。
没有地方给他坐,到处是雪。
小茶馆们已都上了门,十点多了;就是开着,他也不肯进去,他愿意找个清静地方,他知道自己眼眶中转着的泪随时可以落下来。
既没地方坐一坐,只好慢慢的走吧;可是,上哪里去呢?这个银白的世界,没有他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去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饿着肚子的小鸟,与走投无路的人,知道什么叫作哀叹。
上哪儿去呢?这就成个问题,先不用想别的了!
下小店?不行!
凭他这一身衣服,就能半夜里丢失点什么,先不说店里的虱子有多么可怕。
上大一点的店?去不起,他手里只有五块钱,而且是他的整部财产。
上澡堂子?十二点上门,不能过夜。
没地方去。
因为没地方去,才越觉得自己的窘迫。
在城里混了这几年了,只落得一身衣服,和五块钱;连被褥都混没了!
由这个,他想到了明天,明天怎办呢?拉车,还去拉车,哼,拉车的结果只是找不到个住处,只是剩下点钱被人家抢了去!
作小买卖,只有五块钱的本钱,而连挑子扁担都得现买,况且哪个买卖准能挣出嚼谷呢?拉车可以平地弄个三毛四毛的,作小买卖既要本钱,而且没有准能赚出三餐的希望。
等把本钱都吃进去,再去拉车,还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白白赔上五块钱?这五块钱不能轻易放手一角一分,这是最后的指望!
当仆人去,不在行;伺候人,不会;洗衣裳作饭,不会!
什么也不行,什么也不会,自己只是个傻大黑粗的废物!
不知不觉的,他来到了中海。
到桥上,左右空旷,一眼望去,全是雪花。
他这才似乎知道了雪还没住,摸一摸头上,毛线织的帽子上已经很湿。
桥上没人,连岗警也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有几盏电灯被雪花打的仿佛不住的眨眼。
祥子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桥上立了许久,世界像是已经死去,没一点声音,没一点动静,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机会,慌乱的,轻快的,一劲儿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世界埋上。
在这种寂静中,祥子听见自己的良心的微语。
先不要管自己吧,还是得先回去看看曹家的人。
只剩下曹太太与高妈,没一个男人!
难道那最后的五块钱不是曹先生给的么?不敢再思索,他拔起腿就往回走,非常的快。
门外有些脚印,路上有两条新印的汽车道儿。
难道曹太太已经走了吗?那个姓孙的为什么不拿她们呢?
不敢过去推门,恐怕又被人捉住。
左右看,没人,他的心跳起来,试试看吧,反正也无家可归,被人逮住就逮住吧。
轻轻推了推门,门开着呢。
顺着墙根走了两步,看见了自己屋中的灯亮儿,自己的屋子!
他要哭出来。
弯着腰走过去,到窗外听了听,屋内咳嗽了一声,高妈的声音!
他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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