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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的报告只是这一点,她的评断就更简单:老头子也许真出了外,也许光这么说说,而在什么僻静地方藏着呢;谁知道!
回到家,她一头扎在炕上,门门的哭起来,一点虚伪狡诈也没有的哭了一大阵,把眼泡都哭肿。
哭完,她抹着泪对祥子说:“好,你豪横!
都得随着你了!
我这一宝押错了地方。
嫁鸡随鸡,什么也甭说了。
给你一百块钱,你买车拉吧!”
在这里,她留了个心眼:原本想买两辆车,一辆让祥子自拉,一辆赁出去。
现在她改了主意,只买一辆,教祥子去拉;其余的钱还是在自己手中拿着。
钱在自己的手中,势力才也在自己身上,她不肯都掏出来;万一祥子——在把钱都买了车之后——变了心呢?这不能不防备!
再说呢,刘老头子这样一走,使她感到什么也不可靠,明天的事谁也不能准知道,顶好是得乐且乐,手里得有俩钱,爱吃口什么就吃口,她一向是吃惯了零嘴的。
拿祥子挣来的——他是头等的车夫——过日子,再有自己的那点钱垫补着自己零花,且先顾眼前欢吧。
钱有花完的那一天,人可是也不会永远活着!
嫁个拉车的——虽然是不得已——已经是委屈了自己,不能再天天手背朝下跟他要钱,而自己袋中没一个铜子。
这个决定使她又快乐了点,虽然明知将来是不得了,可是目前总不会立刻就头朝了下;仿佛是走到日落的时候,远处已然暗淡,眼前可是还有些亮儿,就趁着亮儿多走几步吧。
祥子没和她争辩,买一辆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车,一天好歹也能拉个六七毛钱,可以够嚼谷。
不但没有争辩,他还觉得有些高兴。
过去所受的辛苦,无非为是买上车。
现在能再买上,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自然,一辆车而供给两个人儿吃,是不会剩下钱的;这辆车有拉旧了的时候,而没有再置买新车的预备,危险!
可是,买车既是那么不易,现在能买上也就该满意了,何必想到那么远呢!
杂院里的二强子正要卖车。
二强子在去年夏天把女儿小福子——十九岁——卖给了一个军人。
卖了二百块钱。
小福子走后,二强子颇阔气了一阵,把当都赎出来,还另外作了几件新衣,全家都穿得怪齐整的。
二强嫂是全院里最矮最丑的妇人,嚵脑门,大腮帮,头上没有什么头发,牙老露在外边,脸上被雀斑占满,看着令人恶心。
她也红着眼皮,一边哭着女儿,一边穿上新蓝大衫。
二强子的脾气一向就暴,卖了女儿之后,常喝几盅酒;酒后眼泪在眼圈里,就特别的好找毛病。
二强嫂虽然穿上新大衫,也吃口饱饭,可是乐不抵苦,挨揍的次数比以前差不多增加了一倍。
二强子四十多了,打算不再去拉车。
于是买了副筐子,弄了个杂货挑子,瓜果梨桃,花生烟卷,货很齐全。
作了两个月的买卖,粗粗的一搂账,不但是赔,而且赔得很多。
拉惯了车,他不会对付买卖;拉车是一冲一撞的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作小买卖得苦对付,他不会。
拉车的人晓得怎么赊东西,所以他磨不开脸不许熟人们欠账;欠下,可就不容易再要回来。
这样,好照顾主儿拉不上,而与他交易的都贪着赊了不给,他没法不赔钱。
赔了钱,他难过;难过就更多喝酒。
醉了,在外面时常和巡警们吵,在家里拿老婆孩子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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