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有壮志凌云,家国之情如烈焰骄阳,耀眼夺目;而你弹得这首,曲调分毫不差,但全是技巧的堆砌和极度的敷衍。曲中有山河,但你心中没有,纵山崩地裂,也心如静水。犹如此酒,凉透了便滋味全无,令人无法下咽。”秋堂玄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哽咽着,“我以为你与常人不同,十年了毫无音讯,可为什么,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空气彻底安静了,这琴师放在琴弦上的手俶的一下收紧,缓了好久才放开。
“既然失望了,何必还要相认。”这次琴师语气里终于多了几丝波澜。
轻纱斗笠忽的被秋堂玄莳摘了下来。
没了面纱的遮掩,一切镇定都变成了苍白的掩饰,褪去了神秘,面纱下的人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女孩。
“华愿。”秋堂玄莳轻唤道。
华愿缓缓仰起头,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没想到竟有一天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无比的陌生。
“没想我弹过一次你就记住了,袁先生说你聪慧我以为是客套话,现在看来怕是没错。”华愿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之前可是从来不开玩笑的。”秋堂玄莳的话里带着惊讶和些许的愤怒。
“一切都过去了,十年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包括你我。以前我会因为一时不闷得罪整个翰林院的先生,现在的我会为了一点恩惠而趋炎附势,卑躬屈膝,傲气与名节在生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我现在要的是什么。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们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言罢,华愿起身,微微躬身,“原是我不该招惹你的,殿下,后会无期。”
“为什么?”秋堂玄莳吼声里带上了哭腔,急的赶紧挡住了去路,差一点把桌子掀翻。
“你就一点也不想看我吗?这里不是安国,你留下来,比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安全。在这里从新开始,你的诗你的画你的琴你曾经向往的生活我都能给你,请你留下来,好吗?”
华愿未施粉黛的脸上显现出一种风雨磨砺过后的颓然,原本应该是最有朝气的面庞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华愿叹息道,“小王子,一切回不去了。”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称谓了,在某一瞬间竟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年幼的那段时光,朦朦胧胧,遥远而又触不可及。
“可是我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但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你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也有人说你被人救走,隐居桃园。一开始还能收到各种传言,但后来,连流言也没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见你一面吗?”秋堂玄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呜咽,就好像回到了那段在期望中不停忍受煎熬的时光,那一点钝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放大,如跗骨之蛆,夜夜缠身,这痛直到今日才彻底缓解。
华愿红了眼眶,“我是有多好才让你找了这么多年,记了这么多年?你可知世人总是健忘的,罪臣之女,失踪多年,又何须编造传言。京都日日都有新鲜事,今日死了个‘天下第一才女’,明日就出来个‘京都才绝’,图个新鲜罢了,又有谁真的劳心费神去找些什么真相。”说到这里华愿倒是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传言更好,死了、没了、化成一具枯骨,这才是华愿该有的下场。不应该活着的人也不必费心去找,本就是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秋堂玄莳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眉眼依稀是当年的样子,可锋芒不在。当年让自己忘不掉的高傲,忘不掉的气定神闲,忘不掉的那束光,不见了,只留下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华愿很认真的看着秋堂玄莳的双眼,“忘了吧,你记忆中的华愿早就死了。”
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小王子。”华愿的目光转向呆滞的秋堂玄莳,“今天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秋堂玄莳颓然的跪倒在地,失了神的喃喃道,“你不是华愿,你不是她。”
“但你不是她又是谁!”秋堂玄莳突然起身暴躁的揪住华愿的衣领,“和我一起气走林夫子的谁,和我溜进藏书阁偷看禁书的是谁,春香楼里醉酒和众举子斗诗的是谁,庆云别院梅园里弹琴的又是谁!你说呀!”
一行泪从秋堂玄莳沁了血的眼眶中滑出,“你说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具疲惫绝望的身躯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秋堂玄莳!”华愿惊呼道,以一种与自己身形不符的平稳力道接住了倒下的人。看着怀里的人神色晦暗不明,“你不该招惹我的。”
当然已经昏过去的秋堂玄莳没有听到这句话,就算是听到了这句话,也不会在意,但就是这句话彻底的开启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棋局,大到以江山为棋,每走一步便是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