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中,另外两只信鸽振翼疾飞,迅即没入暗沉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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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从营寨遥望豪雨中的中条山,密集的雨丝在凛冽的山风中飞泻而下,雨点打在岩石上崩裂成重重水雾,将莽莽群山尽笼在水色中,远远望去,俊秀挺立的山峰就像是烟波浩渺中的仙山云岛,但见烟波浩渺,水云相激,山峰遥遥伫立。若在平时,曹操早已赋诗舒怀,但此时却是一点诗兴也提不起来。三天前,吴晨率军趁大雾而走,此后便再无音讯,吴晨究竟是出了中条山还是未出中条山,荀攸、程昱为首的两派一直争执不下。曹操只得暂时先退了出山,令曹真、夏侯渊、张辽等人继续在山中搜索,徐晃、曹纯等人联络河东各处守军,探听吴晨的消息。
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曹操霍然转身,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叫他快传过来。”亲卫抱拳应令,片刻后领着一人奔了进厅。那人一身水湿,虽然用淄布擦了擦满头满脸的雨水,水滴仍是沿着衣角、袍袖向下滴。见了曹操,单膝跪倒,道:“卑职卫耲(音怀),参见司空大人。”曹操道:“免礼,起来吧。听你的口音是安邑人,你是卫盐运使遣来的?”
卫耲道:“司空大人听得很准,卑职正是安邑人,奉了盐运使密信,一路兼程赶了来。”荀攸道:“信呢?”卫耲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包,拆了拆,但手指僵硬,显得极是笨拙。程昱大步走了上前,将布包提起,连拆数层油布,露出一封信。曹操取过信,撕开火漆,从信封中倒出一方信纸,捧在手中看了一眼,便将信纸丢在地上,叱喝道:“好小贼,想渡河攻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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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侯传来夏侯惇出陕津的消息时,吴晨正在查点从潼关方向运来的器械和粮草,详细问了问情况后,笑道:“当真是好消息。”向段明道:“伤兵和风陵渡的辎重你渡过河去,今日我们就走了。”段明道:“这么快?”吴晨点了点头,道:“是要快,否则曹操就会追上来。不要忘了知会李卓和尹军师一声,于禁已到达蒲坂,要他们多加小心。”
段明连连点头。吴晨道:“长安有什么消息?”段明道:“最近一直没有接到来自长安的消息。不过成将军和沈主薄都是和咱们出生入死过许多次的人了,长安没有消息该当是好事才对。”
吴晨心道:“长安若没有事,云仪就该有消息传来才对。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心道此时曹操追在身后,而长安有沈思,临泾有徐庶,就算有事这两人也应当能处理得来。段明见吴晨沉吟不绝,道:“长安一直有发向潼关的粮食补给,这一个月来半月一次,从来未停。算时日,补给船后日就应该到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发往……”吴晨道:“发往新函谷关吧,让军师通知我。”再三咛嘱段明注意蒲坂后,率军从风陵渡向东而去。
昨晚的大雨之后,雨势终于缓了下来,但漫天雨粉随风舒卷,整个河东平原笼成一片水色,视野只能见到里许外,再向远望,就只有重重的雨幕。任晓的斥侯派往四处,探查夏侯惇的情况,却一直没有传来他的消息。
直到一年后,吴晨和夏侯惇谈起这次战事,才知夏侯惇所走的路和大军也只数里之遥,但这已是后话。
过陕津之后就都是熟路,吴晨曾在一月前率军走过一次,这次仍是走原先的老路。绕过箕关,直趋河阳渡口。虽然相隔不过数里,但有清廉山阻挡,河东阴雨绵绵,河内却是一派晴和。渡口的曹军没有估到安定军会突然杀到,抵抗了一阵,便全军投降。吴晨也没有难为他们,将所有兵器收缴后,羁押在一个营寨中。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在河阳渡口休整了一天,到第二日,将所有商船和木筏集合起来,渡往河南。
任晓的斥侯经过一天的搜集,将各地的消息传了来经过诸葛亮的整理,在船上向吴晨一一说明。
“昨日晚间,夏侯惇率兵出击风陵渡,段明稍触即走,撤回潼关。”诸葛亮从一堆绢布中挑出一条,念了起来。吴晨却敢肯定绢上写的内容不会如此详细,其中自然有诸葛亮整理和分析之后加的话。点了点头,道:“段明这样做很好,现在就连夏侯惇也不会怀疑我军已撤回潼关了。”停了停,笑道:“昨日晚间?大约是什么时候?好像夏侯惇和我们走了个交错,为什么我们的斥侯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呢?”诸葛亮道:“估计是酉时末戌时初。河东虽是雨季,但也是夏季,天色晚的较迟,酉时末戌时初才算晚间。至于我们的斥侯为何没有发现夏侯惇大军,这个就难倒我了。”摊了摊手,笑道:“我也不知。”
吴晨笑道:“这个‘晚间’仍是模糊了些,今后需要将具体时间确定一下,否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诸葛亮用笔在一卷书册上记了记,将笔放下,从绢布中挑出另一条,念道:“曹仁已于两日前从新函谷关退至尹阙,龙门。初五日,钟演和曹休率军进驻偃师……”低头在绢布中找了起来。
船桨打在水中的哗哗声,从舱外传来。从船窗看出去,就见水浪不住飞溅而起,令吴晨有种重沐阳光的轻松与温暖。回想初出潼关时,自己在明,曹操在暗,想到曹操实力的雄厚,就有种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的恐惧。即便是与夏侯惇、曹仁交战得胜,仍有种身在迷雾,看不清前路的迷茫和恐惧。但如今曹操大军已被远远甩在河东,与自己至少有两日的路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曹操主力已由原先的隐在暗处,变到明处,曹军的防线也由于己军的转折征战,而支离破碎。再到中条山山谷之战,正是因为提前预测到有大雾,才令大军躲开全军覆没的厄运,先一步离开河东。而实现这一切的,便是此际正在绢布中寻找敌机的清瘦男子。
“呵,找到了。”诸葛亮从绢布中拿出五六条,一条一条的念道:“钟繇昨日也已到了雒阳,随行的还有毛玠、司马郎、徐奕、杜袭等人。”抬头瞧了瞧吴晨,笑道:“看来荀彧对我们进军河南已有防备。”
吴晨点头道:“他将钟繇等人调到雒阳,是想以坚城遏住我军行军的咽喉,再附以两翼侧击。”走到桌案旁,点了点地图上谷城和尹阙的位置,道:“曹仁就先一步退回来了,占住雒阳左翼,右翼不知道又是哪一位?”诸葛亮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收到成皋、荥阳方面的消息。”
便在这时,猛听得船舷外人声喧哗,吴晨大步走了出舱,就见兵士聚在船舷,指着北岸一处青山,纷纷议论。吴晨笑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光武帝墓。”诸葛亮在身后接道,“世祖死后,就葬在那里。从地势上看,世祖墓与都城雒阳隔黄河相望。”吴晨笑道:“那即是说离雒阳不远了?”诸葛亮道:“应该在船舷右侧,只是这处离的较远,怕是看不到。”
吴晨转到船舷右侧,果然,就见河南岸群山起伏,滔滔巨浪般随水东去,将视野尽挡在黄河南岸。将视线收回,就见一两只渔船远远地缀在船队后面,几个渔夫探头从船篷顶向这处张望,似是有些不明白一向在孟津和河阳附近摆渡运送粮草的战船,为何会出现在平阳。
黄忠走了上来,向吴晨道:“使君也发觉那些人有异了?”吴晨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那些人有什么问题。”黄忠笑道:“这便是常在水边和不常在水边的区别。使君看,那些人面色黧黑,但肩颈处有不少水斑,那是常年在水中浸泡而成。试问渔民常年在水上打鱼,怎需常年浸泡在水中?”吴晨顺着黄忠所指仔细看了看,那些人肩颈处的皮肤与脸和手上的肌肤确是不全相同。心中暗想,这些人若知道黄忠能在这么远看到他们肩颈上的水斑,一定会后悔探出头来向这处窥视。
黄忠笑道:“他们一直向这处张望,定是已经有人潜到我军船下,留他们在船上望风,查看我军的动静。”梁兴吃了一惊,道:“那我军岂不是很危险?”黄忠嘿的笑了一声,傲然道:“能将黄汉升的船凿穿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向吴晨道:“我已命建义、建忠穿上水靠,只等那些人靠近座船,便下水将他们捉上来。”
诸葛亮道:“还是谨慎为上,安定军一向在陆上称雄,在水上还是以甩脱他们为主……”话说到这里,黄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河水咕咚咚的响了起来,无数气泡随着水花不住翻了上来,黄忠喜道:“动手了。”
那水如沸腾一般乱动,一股股鲜血顺着急速冒起的气泡涌上河面,黄忠惊道:“咦,当真是奇哉怪也,建义、建忠怎会下去这么长时间?”话声刚落,就见一人从水中缓缓浮了起来。那人一身水靠,头颅低垂,看样子不是建义便是建忠。黄忠又悲又怒,叫道:“建义,建义……”纵身便向水中跳去,要将人救起来。
就在黄忠入水的刹那,建义身旁的河水无声无息间破开,一条人影以惊人的高速从水中窜出,向黄忠迎去。吴晨惊喝道:“小心。”黄忠面临危难,猛地爆喝一声,就像平地打了个惊雷,须发戟张,直如一头雄狮一般,左拳虚握,直迎那人轰来的一拳,众人的衣衫被黄忠拳风带起,猎猎向东飘飞。那人一掌向身下拍去,一堵水墙应声而起,横亘在他与黄忠之间,更借一拍之力,向上急蹿,在船舷上横撑一脚,飞将军般扑向船舷侧的吴晨。
黄忠身在空中已不及变招,一拳打在水墙上,篷的一声,漫天波光涌起,水花四溅。黄忠旧力用尽,坠向河中,落水的刹那,厉声喝骂道:“无耻……”
这几下兔起鹄落,当真是快捷之极,黄忠落水,那人凌空飞扑,都只在眨眼之间,等吴晨惊觉时,那人已到了头顶,一拳轰出,没有带起丝毫风声,吴晨却觉身旁的空间似乎突然以自己为中心向内塌陷,难过的似要吐出血来。如此恐怖的感觉,只在和马超交手时遇到过,心中登时晓得这伏在水中的人是谁。
许褚!
也唯有许褚一拳之威,才能令吴晨生出如此可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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