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之箭,向前驶出。
离着洗马镇还有两三里,西凉的号角声时不时地随风送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东北面的天空隐隐透出一丝红色,忽明忽暗就像烧着了一般。冯礼叫道:“那是朝歌的方向,那些张绣军这次可没撒谎,朝歌还在打呢。”
马成从一艘走舸上跳了上船,快步走到吴晨身旁,禀道:“赢护军让我在这里等候使君,他已先率梁校尉去朝歌了。”吴晨笑道:“赢天真是个急性子。不过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们?走,我们到前面看看去。”
众人纷纷叫好,吴晨纵身跳过甲板,跃到岸上,在马成和冯礼的引领下,向东面快步而去。
越向东走,喊杀声越响,中间夹杂着金鼓声号角声,令人热血沸腾。众人都是久经战仗之人,只听声音便知两军已鏖战到紧要关头,朝歌城能否守住片刻间便要见分晓。吴晨向四周望了望,隐隐见远处一个坟起的土坡,当即快步奔了上去,就见数里外数千火把光明灭闪烁,浩若繁星,将一座城池围在中间。那城的城墙大约两三丈的样子,正对着吴晨的东门已燃起熊熊大火,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城楼被冲车冲得墙身破裂,就算在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火光中无数兵卒据城死战,呼喝酣战声直冲云霄。
“怎么不见赢护军?”建智奔上土坡,开口叫道。吴晨道:“赢天肯定来了,不然咱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欺到这里观战,他肯定是在等时机……”话声中,猛听得轰隆一声,朝歌东门大开,数百人从城门处一拥而出,向东北面冲去。马成啊的一声,惋惜道:“怎么这么轻易就将城池放弃了?看这情形,再撑两三刻也成啊!”吴晨顺着那数百人冲击的方向望去,隐隐见火光中浮起数座小山般的物事,说道:“那些多半就是今早运来的攻城器械,这些人是去捣毁那些器械去的。”
城外的曹军见袁军冲了出城,返身就走,那数百袁军高声呼喝着向前迫去,冲出数十丈,猛听的号角声从西南方响起,曹军从侧翼一拥而上,当即将那数百袁军围在当中,吴晨猛地一攥右拳,低喝道:“是时候了……”马成叫道:“是什么时候?”身旁的建智已大喝一声,道:“赢护军,那是赢护军……”
淡淡地月光下,就见数百黑影从西面的光影边界疾闪而出,以惊人的高速向方才号声传来的方向疾插过去。马成兴奋地大叫:“嘿,好样的……”
那一行人去得极快,只一转眼间已和外围的曹军遇上,星星点点的火光突然一滞,跟着就像遇风的花瓣,向东溃散。也只这片刻间,城外曹军的战鼓一顿,跟着鼓点大变,千余点火光像是被撞落到地上的点点水银,迅速向中央汇拢。赢天所带的数百人没带火把,在火把群中显得分外刺眼,就像是千余点火光围绕着中间的一团漆黑的旋涡不住旋转,火光不住被吞噬,漆黑的旋涡也在不断变小。山上众人看得手心冷汗淋漓,直比自己亲自参战还要紧张数倍。蓦地整个军阵一顿,火把光朝中间猛地收缩,跟着就像是军阵中央团涌起一阵飓风,火光四散而去。马成大叫道:“咱们赢了。”
吴晨长出一口气,笑道:“还不快带人去追?放走一个曹军,你们的屁股上就多挨一下板子。”马成、建智等人欣喜若狂,抱拳叫道:“遵使君令。”呼唤手下兵士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呼啸着向曹军残余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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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就是咱们使君。”建仁领着十余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先的一名大汉身着袁军战袍,身材高大魁伟,不等吴晨起步,已快走几步迎了上来。“原来恩人竟然是并州牧吴使君,”那大汉嗓音有些沙哑,走到吴晨身前一揖到地,感慨道,“若非使君率人来援,今日朝歌阖城万人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吴晨俯身扶起那人,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军行如此大礼就有些见外了。”那人感慨道:“对使君自然是小事一桩,但对我等却是大事中的大事。不瞒使君,我们被曹军围在阵中,都已有为袁将军殉身的打算。不信,使君可以看看他。”说着,将一名都伯拉到身前,那都伯脖颈上包着一块布,血水隐隐从其中渗出。那人道:“他被曹军砍了一刀,若不是那名曹军听到号角急着回援中军,这刀砍得有点轻,不然他已经成了虏首,被人拿去领功了。”那都伯道:“使君恩同再造,我蒋奇末齿难忘。”吴晨笑了笑,道:“我在山上看你们冲出来的时候很是佩服你们,能多救一个,心中也很高兴。”停了一下,道:“守朝歌的是哪位将军,我有些事找他商量。”先前那名大汉道:“是蒋帻蒋校尉。”
吴晨对河北的情况也不是十分明了,而知道的河北将领也不过审配、逄纪等寥寥数人,这个蒋帻听也听没过,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久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那名大汉见吴晨听了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连忙解释道:“咱们蒋校尉是荡寇将军蒋义渠蒋将军的堂弟,一向是镇守邺城。这次随袁将军到平原讨伐叛逆,袁将军听说邺城被围后,便令咱们校尉救城,只是围邺的曹军有数万人,咱们人数没有那么多,就想起围魏救赵……”吴晨心想:“朝歌又是什么曹军的必救之地了?占了朝歌真可以令曹军让开邺城之围来救这里?”心中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清咳一声,道:“据我所知,这里围城的不是张绣,张绣今早已率军到汲县、武德一带,我们恰好和他走了个交错。但如果他在汲县武德找不道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调头来追,这件军情很紧要,我希望能和蒋帻校尉商议一下如何应对张绣军的反扑。”
那大汉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叫道:“我这就去告知蒋校尉。”向吴晨深施一礼,快步向朝歌东门奔去。
这时曹军丢在地上的火把光仍未灭,在地上一闪一闪地烧着。吴晨顺着那大汉奔跑的方向望去,就见朝歌城上的袁军东一团西一簇,据在城上不住向城下眺望。吴晨心道:“这些袁军在作什么?”心中还在诧异这些袁军即使不追杀曹军也该派人来和自己见个面,不说感谢,起码招呼也该打一个时,宋恪已开口道:“河北人真是古怪,我们帮他们击走了曹军,不说感谢,起码送水送粮总该有吧,怎么连门也不开?”
“多半是咱们的同袍还不知援军是谁,所以不敢轻开城门。”蒋奇在一旁回应道。吴晨心想这也有理,说道:“咱们先去城下吧,在这里呆着,那位将军一来一回地禀报,也会耽误不少时间。”吩咐下去,宋恪等人随吴晨走向朝歌东门。离城门不远,就听到方才那河北大汉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那些人绝非曹军假扮,这几年我和曹军打过数十仗,曹军如何待人我会不知?口音、装束能变,但气度、待人接物又怎是想变就变的?”声音又愤又怒,已有破口大骂之意。吴晨心道:“果然当我们是曹军人马了。”停下脚步,望向城头。
城头上一人叫道:“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口音、装束能变,但气度、待人接物究竟如何,也是你说了不同,究竟同是不同,咱们可就不知道啦。”那大汉愤然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领人来赚城,你……你血口喷人……”楼上的那人道:“说领人来赚城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自家说的话咱们可都是听到啦。”城头上的袁兵一阵吵嚷。那大汉气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我若是有投降曹军之意,又怎么会领着数百精壮出城冲阵……我若是要投降曹军,在城里的时候难道就不成么?”城上那人道:“你心中的打算咱们又怎会知晓?多半是你见城中都是忠义之人,奸计难以得逞,所以才假意出城。”
那大汉气得发狂,猛地抽出腰间配刀,大叫道:“你们不信我,我这就死给你们看。”丢下刀鞘横刀向脖中抹去。便在这时,一人大叫道:“住手。”一人大步奔了过去,将那大汉的手挟手夺过,丢在地上,向城头喊道:“我能作证他说的都是实话。”向身后的安定军一指,道:“这些人不是曹军,是安定军。安定军的吴使君是我冯礼最为佩服的一人。”
城头那人喝道:“你又是什么货色,为这奸徒作证?”冯礼拍着胸膛,喝道:“我不是什么货色,只是汲县的一个木匠,但吴使君就不嫌我出身低微救了我。”指着被推到一旁的大汉,道:“安定军不是曹军,所以他也不是奸徒。”
城头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说你们身后的人是安定人?你们知道安定在哪儿么?在西凉。说来说去,你们仍是引来了西凉人。一会儿嘴上说得忠义无比,一会儿又要以死明志,现在可全露馅啦。”一提声音,喝道:“给我射!”
冯礼说“安定”时,吴晨就知要糟,向建智喝道:“城上要射箭,带他们走。”建智领着数名兵卒高举盾牌急向前奔,拖着两人便向回跑。冯礼一把挣脱兵卒的拉扯,喝道:“以前我也道西凉没好人,但直到昨晚遇到吴使君我才晓得,我以前错了,好人哪里都有,就算是西凉人又如何?吴使君和他的手下都是好人,他救了我的同伴和被张绣抓去的河北女……”话音猛然一顿,啊地一声叫了出声,竟是被一只羽箭射中肩头,侧身翻倒。
城上那人高叫道:“射,射死他,这人竟然说西凉人是好人。”建智纵身奔了过去,一把提住冯礼的领子,用力后拖。冯礼却还不死心,腰腿以下都贴在地上也没想到站起身,只是就着被建智就地拖拽的式子,直着脖子向城头大声呼叫:“你们冤枉好人了,吴使君是好人,吴使君是好人啊……”
吴晨望着城头,暗暗叹了一口长气,心道,这朝歌城看来是进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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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长吸一口气,道:“司空大人,小女子心中有件事不明,不知司空大人能否见教?”曹操道:“你我情同兄妹,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蔡琰道:“……我在三辅时,和吴晨有过数面之缘,深觉他恢宏大度,当得起英雄二字。在许县这半月,也听了看了不少与司空大人有关之事,司空超逸绝伦,非寻常人可予相提并论。因此听到你们彼此相斗,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为何两个当世英雄不能和衷共济,非要领军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