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开口问道:“抓到的是什么人?是邺城曹军的斥候么?”建仁道:“不是,是朝歌来的袁军……”吴晨面色登时一沉,心想:“我退出朝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们还要追着我来,真当我是宋襄公了?”
这时吴晨的脸色背着火光,建仁看不清楚,指着远处道:“那人叫什么苏由,说是有要紧事见使君。”吴晨愣了愣,心道:“苏由?他不是被关在朝歌了么?朝歌的那个蒋帻不是疾恶如仇么,怎么还将他放出来四处走动?”念头没转完,苏由的声音已响了起来:“这里是吴使君的大军么,怎么还不见吴并州呢?”
吴晨干咳一声,道:“我在这里……”苏由已快步抢了过来,见了吴晨,立时眉开眼笑,转过身向身后喊道:“是这里没错了,叫他们把车都赶过来。”
吴晨鄂道:“赶车?赶什么车?”苏由道:“使君在朝歌好好的,如何又突然调军出了城,叫老夫好找。在南门时,老夫和使君有些误会,以至于让使君误会了老夫投使君之心,其实老夫投使君之心,昭昭可感日月……”吴晨抬起头,笑道:“可惜现在下雨,不但没月亮,连太阳也没有。”苏由哽咽一声,道:“我知使君对我疑忌太深,南门的事也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使君。只是老夫投使君之心实是发自肺腑……”猛地转身,大叫道:“苏飞,苏飞……”
听到呼声,一名三十上下的汉子大步奔了过来,苏由向那人一指,道:“这是犬子苏飞,这次随老夫一起来了。不但有他,阖族上下七十五口都在这里了。”转身向苏飞道:“快去把应儿抱过来。”苏飞应了一声,转身向雨地奔去。吴晨愕道:“应儿?那又是谁?”苏由笑道:“是犬子的独子。我苏家三代单传,就传了这么一个孙子,为示老夫投使君的诚心,这次将他也带到军中啦。”
车轮粼粼声响,数辆大车出现在视野中,苏由喜道:“来了,来了。”
吴晨越发惊愕,道:“这……这又是什么?”苏由突然一阵哽咽,抽泣道:“这已是老夫仅余的家当。在南城时,老夫已铁心投奔使君,只是一时不得其便,加之使君对老夫颇有疑忌,这才隐忍入狱。至听闻使君出走,老夫情急之下只有舍弃朝歌的祖产随使君一起奔出朝歌。如今苏家百年的积蓄就只剩下这几车物事了。”说到这里,不禁声泪俱下。
吴晨看了看马车,又再看了看苏由,突然笑了起来。苏由见吴晨大笑,停了哭泣,眼见吴晨越笑越大声,只得跟着呵呵干笑。吴晨走到马车旁,用力拍了拍了车厢,笑道:“苏别驾,逃命还不忘带家产,拟已经算是古今第一人了。说罢,朝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蒋帻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由叫起了撞天屈:“使君自凉州起事的事传来,老夫便深自仰慕,恨不能只身相投,只恨苏家家大业大,苏由不能亲身以赴,因此听到使君到了朝歌南城,才不顾河北人冷眼,开关献城。南城下时,苏由孤身一人,使君略略有些疑忌,原是苏由之错,可是这次苏由将苏家七十五口都带来了,使君还不信苏由……”声音一涩,泪水唰的一下夺眶而出,拉起吴晨的手,哽咽道:“苏由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令使君相信苏由投靠使君的一片诚心?”
吴晨急忙甩脱苏由的手,笑道:“苏别驾,你是聪明人,也该知我是什么人,你越是这样哭哭啼啼,我的疑心就越重,你实话实说,说不定我一时恻隐心起便将你留到军中,否则,我只有赶你走了。”苏由叫道:“老夫确确实实是仰慕使君为人……”见吴晨面色一沉,喉咙间咕咚一声,喃喃道:“不瞒使君,老夫不但是仰慕使君,也顾虑张绣会重返朝歌。哈,顾虑还在其次,仰慕使君为人还是主因,哈哈,哈哈……”见吴晨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干笑几声,停了下来。
吴晨道:“按常理说,张绣今日大败,数日内应该再不敢打朝歌的主意,苏别驾这么抛家弃产,那是确定张绣会回朝歌了,说吧,这里面有什么内幕?”苏由大叫道:“哪里有什么内幕,使君这番说辞当真是让苏由百口莫辩啦。老夫只是以常理揣测,张绣自攻河北以来,还从未败的这么惨过,因此就想他一定会回军反嗜,而使君又出了城,朝歌还有谁能挡得住他?”吴晨挑了挑眉,左手蓬蓬的拍了拍车厢,似笑非笑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别驾,你既然随口谎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拍了拍手,笑道:“来人,送客。”建仁一直站在吴晨身后,这时走了上前,道:“苏先生,这就请吧。”
苏由道:“我说的句句实话,使君……”吴晨向车座上的车夫道:“这位大哥,你就多辛劳一下,这车从哪儿来的,就驾回哪儿去吧。”那座上的车夫咕哝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接口,苏由已喊了出声:“使君,老夫所言句句实话,使君……”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建仁连推带搡地向外赶,巡营的兵士听到喊声,都探头望了过来。吴晨对苏由的喊声不置可否,负手缓缓踱向凉棚。苏由见吴晨越行越远,心中一急,叫道:“啊,老夫想起来了,还有一事忘了向使君说。蒋……蒋帻曾托我向张绣带过一封信……”
吴晨道:“蒋帻托你向张绣带信?带什么信?”苏由心想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了,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低声道:“是向张绣请降的信。”吴晨笑了,说道:“向张绣请降?”苏由道:“是啊。前几日冯援偷袭朝歌,我大意之下失手被擒,原以为就要被砍头了,不想晚间蒋帻就来见我,说是要见张绣,诉说投诚事宜,请老夫代为牵线。”吴晨道:“他若想投靠曹军,投你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先占了朝歌再商议投诚的事宜?”苏由苦笑道:“他若投在我手下,岂非要委屈到我手下?夺了朝歌再投诚,岂非比白身投靠更得重用?”吴晨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口咬定我和张绣同伙,原来要投曹的是他。”向建仁道:“去请各校尉和将军来。”
黄忠领着建忠,建智巡营,听到传令,片刻间赶了过来,赢天、梁兴才交班不久,马成、宋恪来了片刻之后才睡眼朦胧的来到凉棚。待众人到齐,吴晨将从苏由口中得到的消息简略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是面面相觑,黄忠接口道:“使君的意思呢?”吴晨道:“你们来之前我和苏别驾以及高君侯商议过,两人都说以张绣一惯的做法,若蒋帻开了城门,朝歌必然被屠……”还未等吴晨说完,马成已大笑起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报应就到。咱们帮他们赶跑了张绣,他们不但不谢,还扣咱们的人,好,好,现在报应到了,爽快,爽快。”
吴晨淡淡地道:“等他屠完朝歌呢?等他屠完朝歌会不会放过我们?我看不会,我看他屠完朝歌就会追着我们来。虽然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盟友,但敌人多一些牵制总比没什么牵制要好。昨天我们所以能胜张绣,是城里的袁军帮我们挡了一部分张绣的兵卒,否则我军即便能赢,死伤也会更重。我们实力原本不如张绣,等他剪除完河北的羁绊,到时我们胜他的把握就更小了。”马成悻悻地道:“是我说错了话,使君说怎么办,我便怎么办,绝不皱一皱眉头。”
赢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大哥,你不会又是仁心发作了吧?昨天城里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被赶出城,我却是赶上了。咱们有多少人,大哥心里比我清楚,但人再多也经不起折腾。昨天救人,河北人不但不给伤药,连口水都没给喝,好了,这次大哥又要救人,救完之后,河北人指不定又再编排个什么理由,再将咱们赶出来,多来这么几次,别说到并州给超哥和庞黑脸拾骸骨,怕是咱们的骸骨也留在关外啦。”
吴晨挑了挑眉,说道:“没错,昨天的事是我低估了武威军,没料到张绣的手下会如此强悍,所以我不准备正面和张绣对阵,而是用回我们以前的法子。”摊开羊皮地图,道:“这处城池便是淇园,张绣的大营就设在此处。这处在淇水以北,与荡阴隔水相望,朱灵原想用淇水将张绣和荡阴隔开,如今反倒给了我们机会,不用渡河就可以打到张绣的大营。”
马成道:“使君是想偷袭淇园?”吴晨道:“不是我去偷袭,而是赢天和子都(梁兴)两个。”向苏由一指,道:“你们带同苏别驾一起去,苏别驾曾去过淇园多次,守城的张绣军认识他。有了苏别驾,你们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占淇园,到时再将城里的兵卒放出几个去求救,我和黄将军、士则(马成)率军守在张绣回淇园的必经之路,杀张绣个措手不及。”梁兴道:“若张绣没有去朝歌呢?”吴晨淡淡地道:“苏别驾安在蒋帻身旁的眼线送来消息,蒋帻确已派人向张绣传信。”梁兴哦了一声,点头退在一旁。
吴晨道:“还有什么疑问?”
黄忠喝道:“好,这次一定不能让张绣这厮再逃了。”吴晨扫了赢天和梁兴一眼,道:“你们怎么说?”赢天打着哈欠道:“大哥说什么便什么吧。不过,丑话说到前面,我去偷袭淇园可不是为了救什么朝歌百姓,而是为超哥庞黑脸报仇。”吴晨哈的笑了出声,道:“自然,我们这里没有一人想救朝歌百姓,都是想去杀曹军为泫氏的兄弟们报仇的。大伙儿说是么?”众人轰然应是。赢天脸色这才稍霁,说道:“若早些说是杀曹军,我早就举双手赞成了,后面那些啰里啰唆的话也可以免了。”众人听他此时还要嘴硬,不禁莞尔。赢天向捂嘴偷笑得众人瞪了一眼,向梁兴道:“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梁兴急忙起身,两人快步而去。
黄忠笑道:“昨日在坡下看见使君那一箭,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心想,这次完了,输定了,但现在晓得张绣没死……哈,使君和我的那个赌约还算数么?”吴晨大笑道:“自然算数。”黄忠一挥大手,笑道:“那使君可要留神了,昨日我一时大意险些让使君得手,这次不会了。”说罢,长笑而去。
下了一夜的雨,此时仍未停,风中蕴着浓浓水汽,吴晨连吸数口,清寒之汽直透心肺,只觉心旷神怡,连日来的疲劳随着这几下呼吸一扫而空,朗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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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张绣大步奔到那名斥候身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单膝跪地的式子提了起来。那兵士见张绣面色铁青,满布血丝的左眼似是要喷出火来,心中恐惧,舌头更是不听使唤,磕磕巴巴地道:“淇园……淇园被安……定人偷袭……”
张绣狂吼一声,将那名斥候丢在地上,咆哮道:“小贼在淇园,走!”大步奔到战马身旁,揪住马鬃纵身而上,厉声大呼道:“小贼在淇园,夺眼之恨,杀军之仇,这次要他全部还来,走!”身旁的亲兵尖声呼啸,跟在张绣身后,一一跳上战马。张绣一马当先,狂冲向朝歌东门。号角声和呼啸声互相呼应,散在朝歌城各处的武威人听到号角声,跳上战马,从城池中各处废墟涌出,涌向东门。
“小贼到了淇园!”张绣纵骑驰上东门一处由檑木滚石堆成的缓坡,掉转马头,面向不住涌来的武威战骑猛地掀开头盔,露出白布包着的右眼,厉声呼道:“看到我这只眼睛了么?这只眼,前日还是好好的,但昨天却被小贼射瞎了,这个仇,我们该不该报?该不该报?”
武威军骑手挥长矛,嘶声喊道:“宰了吴晨!”“剁了吴晨,将这狗厮千刀万剐!”“杀光安定人!”
呼声越来越高,“杀光安定人”的喊声在城中不住回荡,整个朝歌似乎都在呼喊中震动。
张绣厉啸一声,掉转马头向东城门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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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张绣来了!”
吴晨唔了一声,凝目向西面望去。
朝歌、淇园属河内郡朝歌县,荡阴则属河内郡荡阴县,淇水正是两县的界河。淇水源于并州大号山,穿太行入河内,于陈家山和黑山夹峙之中奔入河北平原,淇园正位于淇水中游西侧。城的北半部建于丘陵上,自城中线向南,就是宽十余里,阔数十里的淇水平原。淇园宛似建在平原海前的灯塔,俯视整个西淇水平原。吴晨此时置身的正是陈家山向南延入淇水平原的一道缓坡上,身后是从陈家山山脉覆披而下的密林。密林延绵十多里,入平原后渐渐稀疏,形成阔约十里的疏林区,恰好容数千大军于其中。除非张绣率军从朝歌东北的鹿耳山走陈家山再顺淇水北入淇园,否则无论从哪条路到淇园,曹军侧翼都将暴露在安定大军的俯视之下。
雨水下了一天一夜,到这时更是雨雾难分,漫天的水色中,一道黑线出现在西面的地平线上。此时离的极远,但隐隐间可以看出敌军分成三部,前军由左右两翼组成,中军则分成左中右三军。吴晨心中暗赞武威军不愧是百战之师,越是紧急,行军越是见条理。
“那是敌军斥候。”马成用手向前一指旷野间的几个黑点,低声说道。那几个黑点离缓坡将近有三里,散成扇形,散处在张绣军前两里外,前后间隔、左右间隔各不相同。此际天色昏暗,雨雾迷离,使旷野间的能见度大大减低,若非众人身居高处,又是背风而立,几乎就会错过这些斥候。吴晨向一旁的宋恪道:“派人将那些斥候拔掉……”宋恪应了一声,正要领着手下的兵卒从侧翼奔下缓坡,吴晨突然一顿,道:“慢。让你的手下伏在缓坡下的草丛中,若有斥候靠近,就地击杀,其余的斥候我还有用。”接着向一名亲兵道:“传令赢天,要在淇园点起大火,再将北东二门打开,将张绣军的俘虏放些出来,我倒想看看武威军的斥侯探听到淇园尚未易手的消息后,张绣还能不能沉得住气。”那亲兵领令而去。
就这片刻,张绣的大军向前又向前推进了数里,探前的斥侯行的更快,数人已进入到羽箭射程之内,其中一人忽然唿哨一声,纵骑向缓坡奔了过来。剩下的数名游骑听到唿哨声,驻足向这处张望。马成低喝道:“那厮发现我们了……”吴晨凝目向远处的张绣军望去,但见前锋的一千人马并没有压住马速,仍是潮水般向前涌来,心中已然明了,低声道:“没有。那骑斥侯是要到缓坡上瞭望,倒不是发现了我们。”接着道:“现下天色昏暗,而且曹军背风,等他发现我们也进到了我军射程。若老天作美,在那人进入射程时刮起雨风,我有十成把握射杀那名斥候而不被张绣军惊觉。”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来了。”
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将箭簇对准奔来的张绣军斥候。箭簇瞄准之下,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就在那人进入射程的刹那,一声唿哨突然响起,一骑急速从缓坡下奔过,骑上那人似是在高喊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兼且背风,吴晨听不清是在喊些什么,但见箭簇下的那名斥候高叫一声,侧转马头向东面驰了过去。吴晨立知是淇园的诱敌之计生效,侧头向东南望去,就见一大片烟雾悬垂在天际,映衬的天色晦暗的可怕。其时风雨交加,浓烟扩散极快,只片刻间已扩散到淇园数里之外,乍眼之下丝毫看不出那烟是何时烧起来的。
号角之声大作,张绣军军阵顿时乱了起来。号角声先从中军响起,接着前军和后军跟着吹响,角声此起彼伏,越吹越是急促。就在号角声中,战骑从队列中不住前涌,从缓坡上望去,整支大军就像是在暴风雨袭卷下的湖面,队列散乱成一团一团的骑群,呼啸着向前狂奔。
吴晨向身后招了招手,隐伏在疏林中的战骑从林中迅速奔出,涌上缓坡。只片刻间,三千战骑已尽数列在缓坡之后。
马蹄声潮水般从西面涌了过来。马蹄的奔踏下,脚下的山峦似乎都在颤抖。
视野中张绣军前锋奔入疏林区。
一阵山风掠过,漫天的水雾水墙一般扑向张绣军的先锋军,有几匹战马似乎是嗅到了隐在风中的同类的气息,蓦地人立而起,长声惊嘶,带动的所有战马不住尖鸣起来,吴晨挥动长矛,长声喝道:“出击!”
“飕飕飕!”
满天的劲箭只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便如飞蝗一般落到张绣军军阵中,侧翼纷纷倒地,中军左翼立时被撕出一道长约百步的空隙。惊觉中伏的武威军众厉声叫了起来,就在这时第二轮羽箭又飞扑而下,再失了数十人的武威人这才回醒过来,号角声发了疯般的飚上天空,两翼军卒在号角的催促下,调转马头赶来驰援,只是中军被撕裂的太深,督战队连杀数十人仍是无法阻住颓势,再到安定人顺山奔冲而下,督战队也抛下兵刃,掉头狂奔,纵长数里的队列登时断成两截。
吴晨踞在战马上,俯视坡下里许外的战场,此时烟雾顺着雨风扩散到旷野上。随着天色不住变暗,陈家山方向吹来的山风似乎也越来越强劲,细密的雨丝像是一列列水墙在旷野上不住飞掠。雨水和烟雾遮挡住视野,即便以吴晨的目力也只能望见旷野战况的大致情形,但见双方在阔约十余里的旷野上交互缠斗,以黄忠为首的前锋已突过张绣军冲到西淇水平原中腹,正在调转马头准备再次冲杀而入,以马成和宋恪为首的左右两翼迎住从东西急驰而来的张绣军的前后军,拼力将想重新汇合的敌军挡在两侧。
张绣的前后军相距不过二十余丈,却始终无法汇合到一起,耳听的马蹄声从东面不住迫近,更是拼了命的向前厮杀,否则以此时单薄的阵形迎击安定前锋的冲袭,必然是被逐个击破身死军灭之局。双方全力拼杀,但见刀光闪耀,血肉横飞,直杀得天昏地暗。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猛听得号角声响,一彪人马从张绣后军涌了上前,为首的大将手持重矛策骑狂冲,只一击间,持刀阻截的两名安定兵士凌空飞起,抛往地上,吴晨脱口喝道:“是张绣。”跟着厉声呼道:“六花阵,用六花阵困死他!”话音未落,就见张绣圈转巨矛,反手刺入一名安定兵士的咽喉,手腕一抖,那名兵卒的尸身稻草般向后抛飞,砸在一名安定军侯的战马上,战马七窍流血,长嘶着不住跌退,退了两丈,嗵的一声侧倒而下,马上的军侯被摔到泥地上,只挣扎了一下,就被赶上的张绣控马踏在胸腹,内脏登时碎裂。吴晨厉声喝道:“六花阵,六花阵……”猛地一咬牙,大叫道:“随我来,挡住张绣……”话音未落,一人已提纵战马,狂奔而下,高声喝道:“使君千金之躯不可犯险,让我来。”正是高览。
吴晨心知高览说的不错,当下也不再坚持,一面命坡上剩下的两百亲兵的一半随高览驰下,一面吹动号角,喝令宋恪的右翼以六花阵迎敌。被宋恪挡在西侧的张绣后军望见张绣在安定人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士气大涨,安定右翼压力陡增,不住向后退却,张绣两军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猛听得一声厉吼,一员敌将从安定右翼疾突而出。那人突出军阵,兴奋异常,手举长矛仰天高啸,正是张绣。吴晨心急如焚,厉声道:“宋恪,宋恪,你挡不住张绣,你就准备提头见我吧……”但听得马蹄声潮水般涌来,黄忠所率的前锋终于从旷野中调转回头杀向张绣军后军。安定前锋凿穿而出时,张绣后军的军众就已估到那支铁骑必然会返身杀回,早作了准备,只是夹着数里的高速驰骋,安定前锋向前奔冲之势凌厉已极,只一击间,张绣军右军的整个军阵似乎都向西北退了十余丈,长矛短盾构成的工事瞬间被撕裂,侧翼陷入歇斯底里般地混乱,安定铁骑就沿着前锋撕开的缝隙洪水般激荡而入。
“顶住,顶住……”张绣见溃散如水波纹般延向全军,眼睛霎时红了,用尽全力咆哮道:“占住北面缓坡,朱将军就在不远处,撑到援军来,安定人必败,安定人必败!”吼声中,武威军众抛枪弃旗,溃不成军,漫山遍野四散逃命,张绣踞马四顾,只见安定的旗帜波浪般在视野中起伏,独眼所见旷野一片血红,心中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掉转马头向东南狂奔而去。
是役,吴晨在淇园北侧伏击张绣,歼灭武威骑兵三千余人,剩余的骑兵渡过淇水逃向邙城。其时两军激战数个时辰,破旗死马散布河西十余里,虽然重创武威军,安定军力也受损严重,吴晨忌惮邙城的朱灵趁势出击,到了淇水西岸便停马驻在河岸旁,一面集结兵士,一面指令亲兵在各处渡河点来回巡视,防备邙城曹军趁乱突袭。
就在吴晨下令淇园的赢天和梁兴派人送伤药和担架来不久,一骑战马从东面快速奔了过来,高声叫道:“大帅,大帅……”吴晨一听便知是任晓的声音,提声应道:“我在这里。”任晓策骑奔了过来,离着数丈,纵身跳下战马,奔到吴晨身前,道:“邺城……邺城来人啦……”吴晨道:“邺城?人在哪里?”任晓道:“就在后面不远,我这就领他们过来。”说着,唿哨一声,向前紧跑几步,跳上闻声赶来的战马,向东飞驰而去。吴晨心道:“任晓说邺城来的人是‘他们’,显然是不只一人。只是邺城不是被围么?莫非又是出来求援的兵卒?”心想,若是真来求援的兵卒,恐怕自己也难腾出手去救人。便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转头望去,宋恪带着数人走了过来,见吴晨转头,宋恪急忙道:“使君,这几个河北人说是有要事见使君。”吴晨将目光从马成肩头掠向那几人,就见这数人都是一副短襟装束,年老的已六十多岁,年少的不过十四五岁。那些人见吴晨望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年老的那人道:“并州大人,咱们是被杀千刀的张绣硬拉进曹营的,咱们可都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张绣干得那些事都和咱们无关……求并州大人收下我们吧。”说着,双手放在头侧,长跪地上。那数人跟着跪倒,齐声叫道:“求并州大人收下我们。”
吴晨沉吟道:“你们愿意投军我自然欢迎,只是兵危战凶,即使你们投到我军中,我也未必周护得你们安全。”听吴晨这么一说,登时便有两三人面露迟疑之色,那老者叫道:“如今河北到处都是曹军,除了使君这里,咱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若……若再被抓到曹营,咱们还真不如一死了之。”那数人面色一凛,齐声道:“使君手下我们吧,我们不怕死,我们不怕死……”
吴晨暗暗吸了口气,心道:“若几个人我都不敢收,我还敢自称不怕曹操么?”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那数人欢呼一声,连磕数个响头,齐声道:“谢使君,谢使君……”这时,人群中一人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下你可惹下大麻烦啦。”话声虽轻,吴晨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目光当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那人中等身材,年纪在三十五六,风字型脸,一身淡青色的文士服,鬓角各有一缕胡须垂下,加上嘴角和颔下的胡须,总共是五缕,模样有色古怪。那人见吴晨望了过来,笑了笑,排众而出,长施一礼,道:“在下巨鹿冯孚冯伯望,忝为袁大将军麾下主薄,参见并州牧吴使君。”
任晓从一旁走了过来,侧声在吴晨耳畔说道:“使君,这位冯先生便是从邺城来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