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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邺城使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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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晨心中当真是温暖之极,放下手中食盒,拉过小倩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低声道:“我前世不知积了什么福,能够得你在我身边。”小倩嫣然笑道:“是我前世不知修了什么福才是,能得大英雄,大豪杰在身旁。”吴晨哈的大笑:“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再说下去,我只有找个地缝钻下去啦。”小倩抿嘴一笑,将手轻轻抽出,端起地下的食盒递给吴晨,道:“趁热吃了罢,凉了就不好吃了。”吴晨接过食盒,两三下就将盒中似粥似羹的吃食一扫而光,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将食盒递回,笑道:“味道真好,还有吗?”小倩笑道:“有啊,怕你吃不惯就只盛了一小盒来,既然喜欢吃,那我就去多盛一些来。”说着站起身,提着食盒走出草棚。吴晨在身后叫道:“提多一些来。”小倩转身招了招手,快步向西面的凉棚而去。

    一盒热食进肚,吴晨只觉全身暖热,想起小倩来之前,自己正要去找高览。站起身,向方才高览所在的凉棚望去,凉棚中的兵士早已吃过干粮,此刻都抱着兵刃蜷缩在篝火旁打盹,有的睡的快的,鼾声都响了起来。吴晨望向方才高览所在的角落,那处却已空无一人,不知高览移到了何处。吴晨走了几步,来到凉棚边沿,垫脚向棚中寻找,只见兵士东一簇,西一群,加上火光幽暗,绝无可能不吵醒兵士而找到高览,低叹一声,打消了探听河北境况的念头,侧首向远处望去。牛毛般的细雨打在凉棚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夜色在兵士的鼾声中显得愈发静谧。吴晨心中一动,猛地想起再过几日就要到六月,五月、六月正是凉州的雨季,在凉州的徐庶、姜叙的官署说不定此时也笼在雨中。想到这里,心神忽然回溯数百里,耳畔隐隐听到渭河冲击河滩的轻响,心想,此刻他们又在做些什么?

    ※※※

    “吱呀!”

    朝歌东城城门缓缓打开,十余名骑士催骑步入城中,当先的一人手脚似乎比常人都大了一倍,高踞战马上,便如一座小山一般。躬身立在门楼旁的蒋帻心道:“这人想来便是张绣了。”快步迎上,躬身道:“罪将蒋帻,参见张将军。”那人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喝道:“吴晨呢?他在不在城里?”蒋帻略有些得意地道:“他傍晚时便被我赶出城去了……”

    张绣猛地扬手,蒋帻只觉脸上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抽了一下,倒退数丈,蓬的一声撞在墙上。

    围在蒋帻身周的亲兵见蒋帻受辱,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张绣恍若不见,只是瞪着蒋帻,喝道:“为什么将他赶走?说,为什么?”蒋帻左手抚着被抽得脸颊,撑着墙壁站起身,惶然道:“世人都传小贼奸诈狡猾,我怕他在城中会坏了将军和我的大事。”张绣狂暴地舞动双手,喝道:“小贼不在朝歌,小贼不在朝歌,我右眼的仇该找谁去报,该找谁去报?”

    城洞狭长,张绣的声音狂暴高亢,震的众人耳际嗡嗡直响。蒋帻又惊又怕,叫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城里的人到如今还不识大体,咱们仍以悄悄行事为宜,否则惊动城中死忠袁氏的兵卒,多少要耗费一番功夫……”张绣喝声猛止,森然道:“你是说朝歌城里的百姓知晓我进城,仍要拦阻?”蒋帻想起曹军“战而后降,屠城”的规矩,陡然间不寒而栗,颤声道:“若公然进城,难免会有不识大体的人来阻拦……因此,因此,将军更须低调行事……”张绣冷笑道:“好,很好,你也晓得咱们的规矩。”一举手中巨矛,厉声喝道:“屠城……”身后的武威人齐声叫喝:“屠城,屠城……”蒋帻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箭步窜到张绣马前,高声道:“将军,你不能屠城……咱们说好的,我若献了朝歌,你便将朝歌城守让于我,屠了朝歌,我这城守……我这城守还有什么用……”

    张绣猛地探手,揪着蒋帻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喝道:“蒋帻,答应你条件时,我右眼还没被人射瞎,你看看现在,我右眼瞎了,右眼瞎了,这个仇,我不该找人报?不该找人报么?”顺手一掷,蒋帻百余斤的身躯稻草一般撞在墙洞的洞壁上,只撞得蒋帻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一般。张绣丢开蒋帻,一挥手中巨矛,厉声喝道:“先屠朝歌,再杀吴晨。”身后的兵士齐声呼喝,一群人纵马驰入朝歌东城,呼喊声震天而起,整个城池瞬即陷入混乱。

    蒋帻奋起余力从地上爬起,望着城中各处不时冒起的火头,嘶声裂肺地喊道:“我的朝歌,我的朝歌,完了,全完了……”

    ※※※

    陈逸被一串敲门声中惊醒,半直起身,喝道:“什么人?”门外传来亲兵的尖叫声:“少傅,不好啦,不好啦,西凉人进城了。”

    陈逸原本还有些迷糊,听了门外的呼声登时惊得全醒了过来,抽过放在一旁的长衣,一面披衣,一面奔出房间,入眼便见朝歌东城火光明灭闪烁,喊杀声一阵响过一阵的传来。陈逸大惊失色,叫道:“出什么事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兵卒扑通一声跪倒在陈逸身前,大哭道:“蒋校尉……蒋校尉献了东城,西凉人杀进来了!”陈逸头脑中嗡的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哑声道:“你说什么?蒋校尉……蒋校尉献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兵士叫道:“是属下亲眼看着蒋校尉开启城门接西凉人进城,蒋校尉还喊那人作‘张将军’……”陈逸一把抓住那兵士的肩头,吼道:“蒋校尉忠贞百姓,吴晨勾结高览便是他查出来,他若是勾结张绣,怎会逼走吴晨?”那兵士大叫道:“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但西凉人进城了,西凉人真的进城了啊……”

    便在这时,一道火舌从数条街外猛地窜起,跟着哭嚷声从门外响起,从敞开的馆驿大门向外望,只见数十百姓哭喊着从门口蜂涌而过,陈逸推开那名兵士,快步奔向馆驿门口,向那群百姓呼道:“不要乱跑,到这里来。”那些百姓早已吓破了胆,哭嚷着朝前涌,陈逸的呼喊全没听入耳中。

    陈逸紧追着那些百姓跑了几步,喝道:“大伙儿不要乱跑,咱们在这里挡着西凉人……”猛然间一股巨力从侧后撞了过来,陈逸被撞得踉跄数步,蓬的一声撞在街旁的墙壁上,正要喝问出了什么事,却见一支羽箭正洞穿一名百姓的后背,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地上。若陈逸没有被身后的兵士扑出去,那一箭必然会洞穿陈逸。陈逸又惊又怒,又是悲怆,转身望向身后,但见十余骑战骑从街口冲将出来,陈逸吼道:“就是这些西凉人,拦住他们,杀了他们。”

    守卫馆驿的兵士抽刀迎向那十余敌骑,几名冲前的曹军被从阵列分开,落单之下被袁军砍死。这是武威军入城来首次遇上抵抗的袁军,几名压阵的军侯高声呼喝,片刻间呼喊声此起彼伏,数十声回应的喊声从东面传了过来,跟着就听得马蹄声响,敌骑从东城通向馆驿的三条主要街巷奔出。这一来众寡之势登时倒转,陈逸虽奋勇督战,袁军仍是不住倒退,再战片刻,又有数十名曹军从街巷口奔出,一面占据街巷高处,向袁军这处放箭,一面将背后的松木火把取出,用火油点燃,从窗漏中丢入两街的房屋。细雨浸润下,房屋的草顶早已一片水湿,但屋中的家什却未曾经水,火把抛入不久屋中便燃起一股股火焰,百姓听到外面喊杀震天,有的急奔而出,有的却紧闭房门不敢出屋,这时被火焰一熏,登时有数十人哭喊着奔了出门,其中十余人满身火舌,眼见街上积水一扑而上,想用积水扑熄身上的火舌。一时间满街火舌乱飘,陈逸见那些百姓满身火舌在街上乱滚,越滚呻吟声越低,不多时便趴在水洼中一动不动,心中真如刀割一般,嘶声吼道:“张绣,张绣,你个畜生,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

    便在这时,一骑曹军挑翻一名正面阻挡的袁军,长呼一声,纵马突入,向陈逸直冲过来,守街的袁军大叫道:“少傅小心。”陈逸厉声道:“西凉畜牲,来得正好,我正要砍了你们。”手中长剑由下向上斜刺,那骑曹军长矛横抡,铮的一声,陈逸半边身子如遭雷齑,长剑脱手,踉跄着倒退半丈。那骑曹军放声大笑,喝道:“死老头只管嘴上放大气,现下还能叫么?”将砸出的长矛顺势圈转,刺向陈逸胸口,噗的一声,长矛从陈逸肩胛骨处直刺而入,陈逸大叫一声,满头白发痛得全飘了起来。那骑曹军笑得更是欢畅,顺势一挑,将陈逸挑上矛尖,回身呼道:“袁军听着,你们的糟老头已被我活捉,想让这厮活着的,就放下兵刃,不然我先卸了他左臂,再卸他右臂,四肢卸完,就卸他的脑袋。”

    陈逸虽然痛得冷汗淋漓,仍是颤声道:“别听西凉畜牲……的,不……不可放下兵刃。”那曹军怒道:“死老头说什么?不可放下兵刃,你不想活了?”说着将长矛转动,矛尖卷动陈逸肩胛上的肉,陈逸嗷的大叫出声。那曹军仰天大笑,叫道:“听见了没有,再不放下兵刃,我这便将他宰了……”猛地一顿,叫道:“什么人……”长矛反手向左扫出,只是矛上还挑着陈逸,这一扫虽然碰到敌军的长戟,但终是差了数分,长戟斜刺而入,在他左侧肋骨划出一道深可见骨,长约一尺的伤痕。那曹军痛叫一声,甩脱矛尖上的陈逸,调转马头,挥矛刺向斜侧奔出的袁军。那人身子一缩,从马腹下纵身扑出,扑向被甩出的陈逸。那曹军一矛落空,咆哮一声,兜转长矛刺向那人背后。跟随那人而来的袁军齐声大叫:“蒋司马,小心……”

    蓬的一声,那人接住陈逸,就着重心前倾的冲力向前滚出,背后的一矛差了数寸刺在空处。那曹军正待催马向前,十余名袁军挥着大戟涌了过来,那曹军弃了追击陈逸两人的念头,挥矛迎向袁军。

    陈逸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间又被那名曹军甩下矛尖,剧痛之下,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猛然间身子一震,被人接在怀中,睁眼看时,泪水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颤声道:“蒋司马,是你……”原来那人正是蒋奇。蒋奇哽咽道:“少傅,我是蒋奇,蒋奇来晚了。”陈逸惨笑道:“若非蒋司马,老夫今日已死在西凉禽兽手里了。”这时就听得啊的一声,那名曹军被数杆长戟刺穿,倒毙马下。那些兵士犹不解恨,连戳尸体数十下,一人大叫道:“蒋司马,我们把这贼子杀了,千刀万剐,报了少傅之仇啦……”话音未落,连着几声惨呼从前方传了过来,一名亲兵大叫道:“少傅,少傅,西凉人太多,咱们挡不住了……”蒋奇沉声道:“这里离西凉人太近,我扶少傅先走。”说着便要掺陈逸起身,陈逸猛地用力一推,蒋奇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坐倒水中,愕然望向陈逸。陈逸恸哭道:“救我这半残的老头子又有什么用?我恨不得自己早死了。”用未伤的右手撑着街墙站了起身,指着城中满目的火光,颤声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有吴使君我不信,偏偏去信蒋帻这个小人,终于让这小人将张绣放了进城……这满城的百姓原本可以不死的,原本可以不死的,都是我这老糊涂,都是我这老糊涂……”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一个踉跄扑了上来,抓住蒋奇的手,道:“吴并州申时走的,现下不过亥时,他伤了很多兵卒,一定走不远,一定走不远,蒋司马,你快出城去找,有了他,朝歌还有救,朝歌一定还有救。”蒋奇心想:“今早他救了朝歌,我们却那样待他,他又怎会再来救朝歌?”但见陈逸像是疯了一般,将心一横,叫道:“好,待我安顿好少傅便出城去找吴并州……”

    陈逸怒道:“我这老糊涂死不足惜,要你安顿什么?快走,快走。”说着用力将蒋奇向外推。蒋奇知再劝陈逸也没用,大叫一声,快步向长街南端奔去,前面火光闪动,数骑从西面的一个小巷冲了出来,蒋奇叫道:“西凉人从西面绕出来了,大家小心。”抽出佩刀用力一掷,登时洞穿冲在最前的一名敌军。余下的数骑敌军听到惨呼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猛拉马缰,蒋奇就趁这一空当,纵身飞扑,踹翻马背上的敌军尸首,跨上马背向南城城门狂奔而去。

    ※※※

    迷迷糊糊中,吴晨被一声惨叫惊醒,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见高览用战袍兜着十余根劈柴,看姿势是想将劈柴添到火烬中,不知暴起的火星不小心烧到了哪个兵士的四肢,那人翻身坐起,破口骂道:“他奶奶的,是哪个贼厮用火烧你老子!”

    高览尴尬地道:“我看火要灭了,就想添点柴……”那兵士瞪了高览一眼,叫道:“添柴便添柴,怎地便用火来烧你老子。”高览低声道:“……是新柴爆火……”那兵士睡意正浓,见高览也不是有意,啐了一口,挪了几寸,继续倒地而睡。

    那些被叫声惊醒的兵士,睡意朦胧地望了望,跟着趴下。高览收好掉落的木柴,向另外几处篝火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在火堆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吴晨见他神情落寞,呆呆望着火堆出神,站了起身,小心越过熟睡中的兵士,来到火堆旁。高览见是吴晨,急忙起身,吴晨示意不要出声,两人在火堆旁坐下。高览道:“使君怎么还没睡?”吴晨道:“君侯不是也没睡吗?”高览苦笑道:“经过了昨天的事,还怎么睡得着?”吴晨微笑道:“是啊,所以我也没睡。”高览苦笑道:“那件事全是因我……”吴晨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来和你说那件事的,而是睡不着,找你说话谈天的。”

    高览鄂道:“说话谈天?”吴晨笑道:“是啊,说话谈天,睡不着时这个最管用。”高览道:“……不知使君想和我说些什么?”吴晨道:“自然是想问问河北人究竟怎么看我的,从昨天到今天,我已经遇到了三种说法,到此刻连我都有些糊涂了。君侯曾是河北大将,应该对河北人怎样传我知道的较多。”

    高览苦笑道:“使君怕是问错人了。使君崛起凉州该是建安六年(公元201年)……那时我已到了司空麾下,因此河北人如何看使君,我一无所知。”吴晨道:“哦,我倒忘了这件事了。”但仍是不死心,心想,你投曹操后,曹操必然将你安置在靠近河北的地方,多少都会听说一些河北的传闻,又怎会一无所知呢?顿了顿,道:“君侯投到曹司空麾下后,驻军何处啊?”高览道:“河内郡。使君崛起凉州,三辅、并州频频告急,河东郭援也越闹越凶,因此司空大人便将我、朱灵、张隽乂安置在河内,一来拱卫河南,二来切断河东、关中和河北的联系。”

    吴晨是首次听到朱灵和张郃的消息,哦了一声,追问道:“那么朱灵和张郃目下又屯军在哪里?”高览双目一垂,低声道:“这个我……我不晓得。”吴晨见他神色有异,立知是自己问错了话,高览若是投一人便将原先主公的事全盘托出,那也不是高览了。笑了笑,道:“怪不得河北百姓对我所知不深,原来这里面还有高君侯的功劳。”高览愧疚道:“那时属下仍在曹司空手下,因此不敢不尽力。”吴晨笑道:“我晓得,那时各为其主,君侯不尽力怕是要吃板子的。”接着又好奇道:“君侯见没见过曹司空?”高览点头道:“见过。”吴晨道:“依君侯看,曹司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高览道:“我和司空虽只见了一面,印象倒是有一些。”想了想,道:“官渡之战,我和隽乂走投无路之下投降曹司空,接待我们的是守营的曹洪将军,等了一个时辰以后曹司空才到营中。那时他刚烧完乌巢的粮草,脸上的灰还未擦净便先来见我和隽乂,他手下的一个文士提醒他脸上有灰,他却笑道:‘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脯,这才是求贤若渴之姿。隽乂和钧理来投,不啻微子去殷,慕前人圣德,我这也算是学有小成了。”

    吴晨笑道:“原来曹操竟是如此风趣的一个人。”高览感慨道:“是啊,和曹司空相比,袁公就显得拘谨做作了。”吴晨好奇地追问道:“那袁公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高览苦笑道:“袁公也分什么时候,他初到河北时,谦恭下士,颇有世祖之风,只是大败公孙瓒之后……死者已矣,过去的也过去了,使君能不能换个话题?”

    吴晨笑了,说道:“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不如君侯起头好了。”高览苦笑道:“杀了我怕是比让我找话题更简单些,还是使君起头吧。”吴晨莞尔而笑,道:“既然都找不到话题,那就只好随便说了。”向蓬外一指,道:“这雨下了有一天了吧,这种雨在三辅通常只有春天才有,夏天一般都是那种来的快去得也快的雷雨,河北夏季都是这种雨么?”高览道:“三辅和河北的夏季有区别么?三辅我没去过,但河北的夏季也是下那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雷雨,印象中今天这种天气也是第一次见。”吴晨笑道:“是么?不过我觉得两地的天气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说房屋的拱顶,我觉得河北的拱顶就要比三辅的拱顶要平一些。”用手比了比,道:“这是河北的拱顶。”两手向上挺了挺,道:“而这是三辅的拱顶。”高览随口应道:“我没去过三辅,可不知道是不是有不同,到三辅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看看才是。”

    吴晨笑道:“君侯是心口不一,心中在想,不好好想如今的局势却说什么拱顶的事,这个并州牧还真是轻重不分啊!”高览脸色一红,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奇怪使君怎会去留神咱们住的房子的事。”吴晨笑道:“因我是初来乍到,河北气候如何,天气如何,就算听人说起也只是了解个大概,最好的法子便是留神这里的民居,拱顶较平,自然是因为比三辅的雨水少,之后再问问当地百姓历年的降水大致就可以知晓这里气候和三辅气候的差异了。”高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东郡那一战我多少还有些不服气,心想若不是那座小山,使君绝无可能冲到我的麾盖下,如今回想起来,正是使君观察入微,才让小小的差异成为战局转换得关键,如今我是输的心服口服了。”吴晨道:“我并非生来便是如此的,是因为我这里的一个客卿,他在细节上观察之入微,令我心服口服,我也是有样学样罢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其时细雨沙沙,两人对着篝火侃侃而谈,身旁兵卒的鼾声此起彼伏,高览只觉宛似是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促膝长谈,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顿了顿,道:“年初传来的消息,并州牧下令陇西太守王乐修筑陇西到汉阳的漕运河道,当时咱们都以为并州牧是想在汉中巴蜀动兵,怎么使君却又到了河北?”吴晨从脚边拾起一根木柴丢进篝火,火苗被新柴一压,登时暗了下来,吴晨拍了拍手上的泥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单是君侯没想到我会到河北,连我自己也没想过会到河北。”高览道:“我知道袁公在世时曾和并州牧有盟约,莫非使君便是因盟约之事而来?”

    吴晨笑道:“我若说是为了河北和并州的盟约而来,那就是说谎。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来河北,即使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还一直觉得河北的事与我无关,即使有,也是希望河北将曹操的主力多拖一阵,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若是拖到我攻占巴蜀,我做梦都会笑醒过来。但我义兄却和我有些分歧,他说河北无论财力人力都占大汉的三分之二,我若只是盯着巴蜀却将河北拱手让给曹操,那就是‘小富即安,鼠目寸光’。他骂得可真狠,气的我不行,事后想起,确是有些鼠目寸光了。自出潼关后,我和曹操打了几仗,几次面临全军覆没之境,因此对曹军的兵多将广印象极深。这些天又在朝歌附近看了看,河北的地多物广也大出我的意料,若让曹操占了河北,他的实力真不知会膨胀到什么地步,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

    高览道:“哦,原来出兵河北的事是神威天将军的主意。”吴晨道:“只是那时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巴蜀上,为了这个还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含怒出走,孤军深入之下被曹军围在并州……”想起辛毗所说的“泫氏守军全军覆没”的话,心中涌起一丝伤感,道:“不说这个了。高君侯和袁三公子有没有什么私交?他这个人怎么样?”

    高览沉吟了片刻,道:“袁三公子?早年曾见过几面,三公子为人孤傲,自视甚高……只是那时他年纪还幼,而且河北也还没有经过官渡惨败,河北袁氏的势力正处在巅峰,他沾了些少爷脾气也是有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是不是还是如此,属下就不得而知了。”吴晨道:“……他现在驻军何处?还是在平原?”高览点了点头,见吴晨双眉紧锁,试探道:“使君是想去找他?”吴晨道:“是,对于今天朝歌发生的事,我左思右想,想到的唯一能够避免因朝歌之事而和河北袁军冲突的办法,便是派人到平原和袁尚当面讲清楚和他联盟抗曹的诚意。”

    高览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使君讲。”吴晨笑道:“有什么高君侯尽管讲。”高览道:“昨晚朝歌的事,使君是从自身来看,以为是自己操之过急才引致蒋帻等人的误会,其实……”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使君有没有想过,蒋帻一力要赶走使君,也可能是在妒嫉使君。”吴晨哑然失笑:“嫉妒我?为什么?”高览道:“不瞒使君,其实河北人怕张绣更甚于怕曹司空。自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张绣投降以来,随司空从征河北,大城十三,小城二十七,无不击破,城中男女老少,屠得干干净净,可谓鸡犬不留,河北人恨之入骨,又怕之入骨,闻听张绣率军而来,无不望风而降。使君却大破张绣,这样的战力又如何不令袁军心生战栗?使君可以破张绣,自然也可以击破河北袁军,倘若蒋帻将使君留下,岂非前门据狼,后门进虎,朝歌城哪里还能保在袁氏手中?因此无论是多荒谬的话,蒋帻都要讲,只要能将使君逼出朝歌便行。”

    吴晨道:“君侯是在提醒我若联盟抗曹,要小心袁氏过河拆桥?”高览叹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吴晨笑道:“君侯的话我记在心里……”高览见吴晨似乎没将这句话当真,急道:“这并非高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吴晨原以为只是笑谈,见高览神色紧迫,才知他是真为自己忧心,心中一暖,正容道:“君侯的话我会谨记在心。”这时一队兵士从雨中走了过来,原来是轮岗的时候到了,吴晨望了望天色,道:“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天亮,君侯还是先睡一下,今后有段日子都要处在袁曹夹击之下,能安心睡的日子不知道还有没有。”

    高览应了一声,合衣在火堆旁躺下。吴晨起身从轮岗的兵士留下的空隙步出凉棚。细雨如丝,随着山林海涛般的风声飘到脸上,给烤得暖热的脸颊带来丝丝清凉。吴晨在篝火旁坐下,心中想着看看地图确定从朝歌到平原的行军路线,刚从怀中掏出地图,一阵尖叫声便从东面传了过来。吴晨心道:“一定是抓住了敌方的斥候。张绣败走,消息传到邺城,曹军接到消息起兵也要在晌午时分,莫非抓住了曹军的斥候?”心想说不定能从这斥候口中探出邺城曹军的部署。长身而起,走出凉棚。这时十余名兵士也被尖叫声惊醒,见吴晨起身,急忙抓起兵刃,吴晨连忙示意众人小声,不要惊醒正在熟睡中的其他兵卒。那些兵士点头会意,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吴晨不等他们走出凉棚,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细雨下了一夜,此时更加细密,在篝火的映照下,远处哨探所在的火光在雨中笼成黄蒙蒙地一团。吴晨走出凉棚不远,建仁已奔了过来,吴晨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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