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吴晨偷袭轩辕关时,便是这老卒击伤河南尹夏侯大人。这老卒向来是吴晨臂膀……嘿,走,能不能活捉吴晨便看此次……”纵身上马,飞奔向斥候所报方向。众人更是惊喜交加,呼哨着紧追朱灵身后。
河北一脉平川,若不是这场细雨,视野可望十余里。但有了这场雨,视野大大降低,朱灵率军直奔到两军相战处三百余步,才将两军形势看清,但见所在正是一处旷野,死马破旗遍布其间,百姓负担挑荷散在旷野,安定战骑布在两翼,像是护送百姓,但在源源不断从各处涌来的己军兵卒的冲击下,已成溃散之势。
朱灵向四周望了望,纵马驰上一处小坡,向远处号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只是雨丝紧密,又是迎面吹打,虽然用手在额前搭了凉棚,依然看不清半里外的情形,回首向身后一招,一名亲兵纵骑奔了过来。朱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名亲兵是淇园本地人,听朱灵询问,向四周望了望,应道:“这里该是陈家坳。”朱灵鄂道:“陈家坳?此处一览平地,怎会起个山地名称?”那名亲兵笑了,道:“这里离陈家山很近,是这雨下的太紧将那列小山挡住了。那山是陈家山的一处余脉,从朝歌到淇园这里是必经之路,那座山从陈家山突兀而出,要到淇园就要绕开小山,所以咱们称这里作陈家坳。”朱灵心中狐疑,目光从雨幕移向两军鏖战的旷野,但见安定骑兵早已没入雨幕,看不见去向,视野中只见己军东一团西一团,散处在旷野之中,心中猛地一惊,大叫道:“上当了,撤,撤。”
便在这时,马蹄的轰鸣从左侧响起,置身的土坡随之颤动,起先还只是微微颤抖,随着马蹄声潮水般掩至,土坡越颤越烈,宛似有庞然大物正欲破土而出一般。朱灵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赤色的战旗出现在身侧视野,如崩泄的洪水一路咆哮而来,瞬即将侧翼向敌的己军吞没。
朱灵眼见势头不对,长呼号令,只是此时运送战鼓的亲兵远远甩在身后,朱灵的呼声方一出口,已被震天的喊杀声、刺耳的兵刃交击声淹没。旷野下的曹军失了号令,只能各自为战,安定人以号角为令,千余轻骑来回驰骤,直杀得曹军人仰马翻。朱灵只看得双眼都要喷出血来,掉转马头,向坡下的亲兵大呼道:“战鼓呢?运送战鼓的谭子义呢?”一名兵士叫道:“属下方才像在那处见到谭护军……”朱灵顺着那兵士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那处旗帜乱舞,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是己军还是敌军,但值此关头,却也想不了那许多,一夹马腹,掉头便向那处奔了过去。才奔出十余丈,猛听的轰隆隆的蹄声从左侧呼啸而来,侧转过身,就见一个十人队平举长矛,向自己直冲过来,朱灵抡开长矛,将刺向战马和胸口的敌矛荡开,跟着反旋一脚,将刺向腰际的长矛踢开。以朱灵对自己腿力的熟识,原以为一脚便能将那人长矛踢飞,但那名安定兵士却只是闷哼一声,长矛斜斜撤开两尺,跟着便反扫而回,嗤的一声将朱灵腰侧的战袍撕出一尺余长的一道口子。朱灵又惊又怒,反手一矛扫在那兵士的兜鏖,蓬的一声,那名兵士应矛翻倒,朱灵还来不及察看腰际的伤势,蹄声又从右侧响起,朱灵侧脸望去,就见数名己军兵士被另一个十人队逼得仓皇向这处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人依稀便是护军校尉谭祜。朱灵急忙纵马奔了过去,手起矛落,将数人击飞,趁着安定兵士带马反转的空当,厉声喝道:“子义,鼓呢,战鼓呢?”谭祜大哭道:“咱们被人打散,鼓吹都不见了。”朱灵惊怒交集,咆哮道:“是在何处被打散的?”谭祜转身向身后一指,便在这时,一个庞然大物忽然从雨幕中疾飞而出,蓬的一声正击在谭祜的胸口,谭祜断线风筝般向后弹起,撞在朱灵胸口。这一撞当真是突如其来,朱灵完全没有防备,到察觉时,胸口已像是被千斤巨锤狠狠锥了一下,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过个来,整个人更是被撞得向后倾翻,拉得战马侧翻在地,喀的一声将右腿腿骨压折。
“啊,将军落马啦,快救将军。”身后的亲兵齐声呼叫,朱灵疼的眼前金星直冒,恍惚中被众人从马下抬出,又被抬上马背,眼角余光中,一面蒙皮战鼓就在谭祜尸身不远处,只是此时战鼓破出一个大洞,再难用以指挥大军,朱灵心如刀搅,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就此人事不知。
待到朱灵再此醒转时,就觉身子上下起伏,像是俯在马背上,火光忽明忽暗,照着马腹下的泥路。朱灵心中一惊,忖道:“莫非被俘了?”手上暗暗用力,觉的手上没有绑缚,这才安下心,手撑着马背缓缓坐直了身。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呼声从身侧响起,跟着四周呼声交相呼应。朱灵一向深沉,但此时听的兵士的呼声,鼻中仍不禁一阵酸楚,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将军,将军,你怎样了?”听到兵士大呼,冯温调转马头奔到朱灵身侧,高声问道。朱灵笑一笑,淡淡地道:“死不了。”向四周望了望,道:“我们……我们这是在何处?”冯温低声道:“回……回邙城的路上。”朱灵道:“输了便是输了,被人打的只能回老家又何必隐讳?”冯温垂头道:“属下无能,属下见将军失去知觉……”朱灵挥了挥手,打断冯温的话,抬头向天,沉默半晌,喃喃道:“吴晨果然是用兵的高手,我思来想去接战前后的事,至此时都未能想明白,他究竟从何处弄来的生力军……哎,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冯温道:“属下倒知道一些。”朱灵一震道:“快说。”冯温道:“就在将军昏迷之时,此前派出的斥候已陆续回营。据派往淇园的斥候报,今日晨间,冀州别驾苏由领着千余安定人诈开淇园……”朱灵心头豁然开朗,笑道:“是了,张绣,张绣在淇园还有两千战骑,吴晨诈开淇园,张绣的两千战马都让他得去了。呵,怪道先前的安定战骑和后来的安定战骑相差有如天壤,原来是误算了张绣的战骑,哈哈,吴晨这次你漏了底,看来确是时日无多啦……”
朱灵想通这一节,心中舒畅,连腿上似乎都已不再疼痛,笑声朗朗,在雨夜中分外清越。环视众人,见众人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停住笑声,道:“你们不信?好,我们算算。据斥候所言,吴晨手上的兵力不过五千,我军在河北却有数十万之众。古谚有云: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安定人强悍猛鸷,每战只损百人,他吴晨远来河北,前无补给,后有追兵,死一人便少一人,死一马便少一马,他有多少人可以死?我军比巧比计或有不如,却胜在人多势众,只要紧紧看住他,和他耗下去,他带的兵总有耗尽的一日。何况……”朱灵声音一沉,道:“他从河南逃到河北,司空大人自然也会快速而来,我们看住了他,要他动弹不得,不是正为司空大人争取了时间么?到时司空大人在后,我军在前,吴晨再巧再变也已无济于事。”
四周的曹军一阵沉默,猛地齐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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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使君,朱灵军残部已逃过淇水。”一名斥候飞奔而至,向吴晨大声禀道。吴晨道:“赢天呢?他追过河去了?”那斥候道:“是,赢护军已追过了河。”
吴晨望向东面,那处夜幕低垂,视野所见唯有一片夜色,沉默片刻,忽然道:“叫他回来吧,我们这里该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已不是我军一军之力能够做的了。”那斥候道:“是。”转身纵马而去。
一旁的冯孚突然接口道:“何必让赢护军回来,使君百战百胜,就此下令全歼朱灵,然后再歼曹洪,如此邺城之围唾手可解,岂不比让朱灵逃走更容易么?”
吴晨笑了笑,抬头望向夜幕低垂的东方,道:“主薄,我晓得你对我用兵有所疑惑,对我不听劝阻一力出击朱灵有所怨怼,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只因这几战是必须打的,唯有如此才能将曹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咱们这边来……”冯孚冷笑道:“依孚看,使君这几战不但会将曹军的注意力吸过来,怕是连带着也将曹军在河北的主力也吸过来了哪……”吴晨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这里该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已不是我军一军之力能够做的了……我希望主薄即刻随我去一个地方,唯有去那里才能根本扭转河北战局。”
冯孚脱口道:“什么地方?”
吴晨淡淡地道:“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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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中,荀攸和钟繇鱼贯进入书房。荀攸五十余岁,身穿一袭铅灰色的布袄,面容古拙木讷,双眉眉角微微下垂,似乡下老农更多过似军中谋主。钟繇一袭淡青色的深衣,除了略显疲惫外,仍是雍容清雅。曹操笑道:“诏书是两日前发出的,我原以为元常到许都至少是明日的事了,不想元常今日就到了。”
钟繇道:“军情紧急,属下接到诏书便尽速赶来啦。”荀攸道:“元常是申时到的许都,连水也没顾上喝,便催着要来见明公。”
曹操大笑道:“军情再紧,也没紧到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提声道:“来人,为司隶大人备水。”钟繇摆手道:“明公无需如此,繇不渴。来时的路上,繇听公达说吴晨击破东郡大军,到达黄河渡口,此时已渡到河北去了。”曹操道:“不错。这小娃娃厉害之极,我三万东郡大军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崩散溃败,高均理(高览)和刘东郡(刘延)已先后遭其屠戮。”
钟繇快步走到书桌前,哗啦一声将书桌上的纸筏、卷宗都推到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摊开放在案上。曹操,荀彧,荀攸见惯不怪,不理地上的物事,围到桌案前。钟繇道:“明公,小贼到的是哪处渡口,前方是否有战报?”曹操探手羊皮地图的管城方向点了点,道:“大致是在这里,具体是何处前方还未传到。”
钟繇喝道:“小贼这计好毒,明公请尽快率兵追击小贼,否则河北战局必然有变。”曹操道:“怎么说?”钟繇道:“依这些年我和小贼对峙的经验,小贼最擅长地便是借力打力,反客为主,当年他兵力不足时便是借张横的黑甲军与韩遂周旋……”荀彧道:“这几日我和公达(荀攸),仲德(程昱)和奉孝(郭嘉)商议过,皆觉并州牧此去河北是假,绕道河北重进并州是真,而听元常的意思,并州牧是真的想联手河北拮抗朝廷?”
钟繇点了点头,道:“文若所言极是,小贼确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之人,他出潼关本是为救马超,一日未见马超的尸骨,他一日不会死心,因此他绕道冀州去泫氏的可能极大。但若说他一门心思入并州而对河北没有企图心,却也不竟然。”点了点地图上的管城,道:“就以他渡河点说,这里靠近邺城,而且曾是刘东郡和高建威(以官职称高览)的驻地。他二人移往河南,被小贼击破,朝歌外围我军便再无足够兵力镇守。小贼快速渡河,河北平原又是骑兵纵横之地,他以快击慢,以有心而击无备,可在朝歌这处攻下一城或多城,亦可能斩杀我军一名或数名大将,我军侧翼便被安定人铁骑撕出一道口子,邺城之围有溃散之势……”
曹操道:“子廉(曹洪)必然做出部署,应对侧翼的安定人。而安定人这一月来在大河两岸来回奔波,人力马力都已耗尽,若如元常所言,安定人如此用尽全力招惹我军,岂非不智?”荀彧和荀攸脸色却都凝重起来。钟繇叹道:“反者,道之动。他尽力招惹我军正是要引我军去堵他,便如他在雒阳之战一般,掠过雒阳,直插八关城,令我等都误以为他要回三辅,他却突然调转马头直插廛水水坝,决堤放水,顺水路遁去。”曹操道:“元常的意思,这小娃娃想重演雒阳之战?”钟繇叹道:“依繇看小贼不单是这般想,而是正是要这般做,因为我军早已在冀州为他堆了另一个廛水水坝。”用手点了点邺城,道:“若厉锋将军(以官职称曹洪)果真调邺城外围兵力去围安定人,小贼会直插邺城。邺城此时有兵力三万余人,这些兵卒是各处逃到邺城的兵卒,士气低落,兵无斗心,这才会被我军四万余人困在城中不敢出城。但小贼却是百年难遇的良帅,这些士卒落到他手中,实与洪水猛兽无异。这便是小贼打的反客为主的如意算盘。”
曹操目光闪烁,道:“那么依元常的意思,我军该当如何?”钟繇道:“正当顺势而为。小贼为行动迅捷,并隐藏其企图,会在占据朝歌外围后,孤身一人前往邺城,此时安定人会暂时失去统帅,我军正当迅速出击,一股而歼,从这处……”点了点淇园和壶关一线道:“直插而过,突击邺城后的邯郸。小贼破开邺城之围后,会将邺城袁军后压,一是拉长我军补给,二是背靠幽并,从幽州袁熙处获取兵力和补给。我军先一步击破邯郸,从后翼冲击邺城,正是取高山滚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哈哈,”曹操放声大笑,道:“说得太好了,元常之见正与孤不谋而合。”双手一击,一人悠然步入书房,气质清雅,正是参司空军事,议郎曹纯。曹操道:“管城的渡船准备的如何了?”曹纯道:“军令已发往河内和河南各县,我军到达管县渡口时,船只必已准备齐全。”曹操道:“虎豹骑呢?”曹纯道:“已尽数装备完毕,只待司空军令便可出征。”
荀彧,荀攸,钟繇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心服口服地道:“明公用兵如神,属下拜服。”
曹操微微笑了笑,撸须道:“用兵如神?过了,并州牧说过,他用兵除了快字之外,再无其它,我就算知道他会如此,若没他手脚快,岂非还是一场空?子和,传我军令,虎豹骑今晚动身,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他并州牧手脚快,还是我曹操手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