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黎皎皎没有在这里久留,戚复还留在车上。此时天寒地冻,戚复本就失血过多,又冻得厉害,再这么放任他在室外,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掀开帘子,车内烧着炭火,还不算冷。
戚复很是警惕,在她掀开帘子时,便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他有一双极为深邃黑沉的眸子,目光锐利如刀刃,却又内敛阴郁得刚好,不细瞧看不出那股冷漠的杀意,反倒显得无辜消沉。
有些可怜脆弱。
“还好么?”黎皎皎心情其实不太好,却还是下意识温和地道。
少年眼睫微颤,无端有些羞涩似的,哑着嗓子答她,“多谢……小娘子大恩……日后衔草结环……”实则握着尖锐瓷片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要杀他的人,他自然先下手为强。
他嗓音粗粝得不像话,黎皎皎端起原本给她准备的姜茶,弯腰递到他唇边,眉梢微动,“喝了。”
戚复一僵。
黎皎皎挑眉。
热气氤氲,打湿戚复的眉眼。
“是姜茶。”黎皎皎若有所思,记忆里的戚复敏感多疑,淡漠自卑,刚刚带他去疗伤时他还试图逃跑过。她将茶碗拿回来,自己皱眉喝了一小口,方才递给他,“无毒。”
黎皎皎暂时的确是不想杀他了,至少不会亲手杀。
亲手杀人,实在是有些压力。
戚复沉默着伸手,接过那一碗姜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滚烫的姜茶都喝了下去。
少年头顶是凌乱的呆毛,喝姜茶时一翘一翘的,纤长的眼睫毛被水汽扰得微微扑棱。黎皎皎坐在不近不远的位置,沉默看着戚复的惨样。
上辈子,他起义后,便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什么生吃人肝,香煎人心,豪饮人血;还有什么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暴虐嗜血。
“你不觉得烫吗?”黎皎皎托着下颌,真诚地问他。
少年喝掉最后一口姜茶,舔了下唇角,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嗯。”
但是很甜,戚复将手心里的瓷片推入袖口。
黎皎皎笑了笑,明净清透的眸子弯起来,“也不觉得难喝吗?”想到姜茶的味道,黎皎皎皱了皱细长的眉毛,又辣又烫,喝一次都觉得能少半条命。
“甜。”戚复就是张一张口都嗓子疼,耐着性子勉强回答她。
黎皎皎一愣。
甜吗?张妈妈为了让效果好,每次都只放一点点糖调味,她几乎喝不出来甜味。
随即,黎皎皎没有继续说话。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回去之后,便让阿兄找人杀了戚复,一了百了地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扼杀。
戚复可怜到这么一点点糖就觉得甜又如何,那么多死于他手的冤魂难道就不可怜吗?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戚复。
车厢内也备着书卷,黎皎皎摊开书页,只消片刻就心无杂念,忘记了戚复的存在。
戚复浑身都是伤,这些伤口每一条都火辣辣地疼。饶是他在生死边缘走了无数遍,也仍觉得折磨,只消再在寒冷的室外待上一小会,他就必死无疑。
他靠在靠枕上,眼睫微垂,不动声色打量黎皎皎。
少女穿着白绫小袄,豆绿镶白兔儿毛的短比甲,一条樱草色的裙子上系着桃红的荷包儿,脖子上也围着毛茸茸的狐狸毛坎肩儿。
此时安安静静地看书,眉眼温和平静,皎洁干净得不染杂尘。
偏偏是这样一个,大概连鸡都没杀过的贵族小娘子,竟然握着匕首满身杀气地想杀他。
实在有趣得很。
只要他的伤势再好一点点,便能轻而易举地捏断她的脖颈。戚复心中轻嗤,却干脆合上眼,侧过脸去假寐养神。
马车在夜色中归去。
黎皎皎翻完一本诗集,打了个小呵欠,看向对面的戚复。
狼狈脆弱的少年披着她的斗篷,看起来面色褪去几分青紫,倒是能窥见五官周正清俊了。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掀开眼睫,黑沉的眸子正对上黎皎皎。
黎皎皎猝不及防,望进他眼底去。
少年目光深不见底,幽深冷漠,不由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你……”黎皎皎回过神,戚复仍是安安静静看着她的样子,还是那副安静内敛的目光,她鬼使神差想起死前看到的残影,“我无法带你回家,只能将你安置在别苑里。”
戚复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没有漏过黎皎皎一瞬间的恐惧。
他面色苍白病态,唇角染血,“小姐可以放下我。”
他抬起眼,看向黎皎皎,惨白的脸上半点血色没有,眼睫却被瞳仁内浮出的血雾染湿,少年猩红着眼角,咳得手背青筋凸起,“带上我,会很麻烦。”
黎皎皎当然看不到,戚复垂下的眼睑内,明晃晃的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