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妈的一再出现,使洛追本能地感到后面还会有麻烦,当时,他就写了一封信,让贡布尽快送到拉萨。这么些年来,洛追忠实地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每次去信只是汇报相关情况,从不涉及其他,现在真相就要明朗,他第一次提出建议:请加快运作,夜长梦多。
太阳快落山时,贡布赶到第巴府。桑结阅信后,非常感谢并理解老同学的良苦用心。他吩咐贡布好生休息,明日中午取信返回。
为了灵童顺利坐床,桑结可谓绞尽脑汁。
有两个问题需要迫切解决。头一个是坐床典礼的仪式。一世、二世达赖是后来追认的,年代也早,且不说。三、四、五世达赖是在未当政时,作为一个教派首领举行坐床典礼的,加之当时的环境、条件,仪式很简单。现在黄教执政,达赖喇嘛不但是教派首领也是全藏政教最高统治者,坐床仪式要符合新的身份、地位。
根据桑结的设想,一是全藏僧俗各界全民参与,包括萨迦法王、敏珠活佛、达莱汗,以及其他民族、宗教等各方面的代表。二是仪式的气氛要隆重、热烈、喜庆。三是拉萨以外的地方也举办庆祝活动。为此,近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同达瓦、却杰等人研究商议,分配任务,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细节。
以后历辈达赖喇嘛的坐床典礼,大体沿用了这一程式。
第二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困难。
历史给第巴大人出了一道空前绝后的难题: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而是一位十五岁的英俊少年,况且他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又有宁玛背景……桑结已经有所考虑,所以让塔布只率几名随员前去,众多仪仗队在浪卡子等候,并嘱咐塔布与洛追设法将灵童带离达旺,到浪卡子再宣布。又考虑灵童尚是俗身,若宣布后难以接受、适应,发生抵触,势必陷于极大被动,除解释说服外,特请五世班禅为其履行出家手续,断其退路。
桑结在给洛追的复信中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命央金率500民兵一路护送。同时命副总管诺尔布和领班侍从丹珠儿,带上灵童袍服和一应物品前往浪卡子恭候,同时恭迎五世班禅。此前,四世、五世达赖曾拜四世班禅为师,五世班禅拜五世达赖为师,开创了两大活佛互为师徒的先例,故桑结特邀五世班禅为灵童剃度。
贡布20岁了,体格健壮,眼神机敏,且很有经商头脑,每次来拉萨总要抽空到八廓街转寺,顺便考察市场,所以他收购的农副产品,在拉萨货栈很容易出手。他采购的物资回到当地也很受欢迎,且价格从来公道合理,故这些年生意逐渐做大,提起山南贡布商铺,几乎无人不知。
这天上午有空,贡布在街上转了几圈后信步走进怡和堂。范老板正在接待两个女孩子,一个十一二岁,另一个还要小点,长着一对杏仁眼。
“小姐,夫人用药后可否减轻?”
十一二岁的回答:“阿妈说不甚疼痛了,只是还有血。”
“小姐,我再开一付,加两味药,回去安慰夫人,莫性急。”
“多谢阿伯。”岁数小点儿的付了钱拿上药。
范老板瞧见贡布坐在一旁,忙上前招呼:“哎,贡布你是错那的吧?菩萨保佑,佛爷已在你们那里转身啦。”
贡布一惊,张开嘴不知说什么。
“你不知道?灵童叫洛桑。”范老板颇觉奇怪。
听着这话,那两个女孩子也在门口站住了。
贡布的嘴大大地张着,心想,洛桑?叫这个名字的多啦,怎么可能正巧是他,便说:“我出来有些日子了,当时消息还未传过去吧。”
岁数小点儿的捂着嘴笑道:“小姐,你听,山南的,舌头打不过弯儿。”
贡布向她们背影望去,心想难怪一首民谣唱道:
围绕大昭的八廓,
窗户比门多;
窗户后面的姑娘,
骨头比肉软和。
贡布常来这里,范老板帮助介绍内地几位朋友收购贡布商铺药材,所以若有灵芝、老参等稀罕物,贡布会留下卖给怡和堂,范老板给价也很慷慨。今天贡布是想同范老板商讨能否在当地开展药材粗加工,增加农民收入,提高采摘积极性。二人说了一会儿,看看天气近午,贡布起身告辞,往第巴府行去。
到第巴府后,桑结让贡布装好信,嘱咐他:“你直奔浪卡子,若央热喇嘛一行还未到,就沿东行大道经哲古错一路迎过去。”然后,又叫侍从提来一袋糌粑和一壶酥油茶,让贡布吃饱喝足再上路。
“阿爸——”随着清脆的喊声,一个女孩儿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龄小点儿的。
待贡布抬头一瞅,双方都愣住了,小点儿的小声说:“小姐,山南的,他怎么在这里?”
贡布赶紧站起向大人的千金点头弯腰致意。
桑结过来说:“这位是一个朋友的孩子,来看望我,这是我女儿,不必客气。”
贡布在往回赶的路上,不断忆起大人的千金,印象太深刻了,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咧咧嘴笑了,自言自语道:“对,就和寺庙里玉石或象牙雕刻的度母一样。”
贡布走后,江央说:“刚才给阿妈拿药,在药店碰到那个小伙子。”
“阿妈吃药了吗?好些不?”
“刚吃下,正在休息。家中来了一位客人,姑妈让你赶紧回去。”
江央和侍女尼雅一蹦一跳地走在桑结左右。
客人是旺堆,一见到桑结就急切地说:“这些天正跟随庙里一位退休的老巫师学习降神,过几天就正式接手了。大人在布告时说,灵童坐床日期由乃琼降神来定,小僧想先征询大人的意思。”
“九月是来不及了,十月有几个吉日?”桑结问。
“小僧已查看,初三、十五、二十五三天。”
“初三有点紧。”想了想,桑结说,“那就定在二十五这天吧。”
旺堆匆匆告辞而去。
塔布是半夜赶到达旺寺的,从寺门到僧舍,两个老同学互相扶着,像喝醉了酒一样。洛追没有拨亮灯,呆坐了足有半个小时。塔布理解洛追此刻心情,断断续续地说道:“桑结来时让我说,他感谢你,格鲁感谢你,雪域众生感谢你。他已在大昭寺前宣布,立你为达旺活佛。”
这些话就像一阵小风吹过,洛追一边听一边摇头摆手。
“灵童的名字也宣布了。”
“谁?”洛追猛抬起头,目光似乎含有惊恐。
“洛桑。”
说得很轻,可听在洛追耳朵里犹如两响巨雷,他预感到,雷声后面将是暴风雨。
又停了片刻,塔布讲了设定的计划。
洛追双眉紧锁地说:“计划很周到,可这第一步就不好办。就算你走得快,消息二三天后也会传过来,让他不知情,又要带离这里能办到吗?”
“桑结留了一手,宣布时只说是转生在错那,没讲具体地点。”
洛追点了点头,接着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塔布疲惫已极,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诵经时,塔布跟着洛追在经堂转了一圈,根据暗示,塔布从侧后对洛桑留意瞧了几眼。他的个子比同龄者略高,皮肤有些苍白,一头卷发,斯文秀气,两只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情。他念经很认真,同别人一样,抓紧间隙喝奶茶,用剩下的少半碗拌上糌粑揉成团儿吃。
中间休息时,僧人们出来活动。
“师父,师父安好。”背后传来问候声,塔布扭头一看正是洛桑,不由往后缩了一缩。再看洛追,已是慌乱无措,身子竟有些发抖。
洛桑合十问安,诧异地说,“师父面色不好,可是不舒服?”洛追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出话,幸好钟声响起,众人纷纷返回经堂。
“洛追,你这么紧张失态可不行,要露馅的。”
领经的翁则喇嘛大声说:“请圣城来的布达拉宫总管塔布宣布重要事项。”
塔布站在台上,宣读了第巴府封洛追加措为达旺寺活佛的通告。经堂内立刻响起赞颂的经声,洛追加措热泪盈眶。
即使在藏传佛教中,能够被公认现世成佛者也为数极少。诵经毕,全体喇嘛对活佛行叩拜礼,由当天执事僧为代表敬献哈达,洛追为每一位僧人摩顶赐福。瞅见洛桑也排在队里,洛追不知该怎么办了,明知对方身份再去摩顶显然不妥。塔布附在洛追耳边悄声说:“我还未宣布,所以你也不知道。”摩过之后,洛桑合十道谢,两眼射出喜悦的光芒,这还是他第一回由活佛摩顶呢。
消息传出后,附近村民歌舞庆贺,排成长队请活佛摩顶,寺内也做法事祝贺。人们依习惯称他为央热活佛,传承至今,央热活佛仍为达旺寺最大活佛,在尼泊尔、不丹、锡金、印度都颇有名气。
这几天,达旺镇很热闹,除了当地出了首位活佛外,不少人找旺秋看病,民兵们则请求佳莫、小丽教他们武术。
“洛追啦,我来三天了,说话就入九月,得快点想办法呀。”塔布焦急地说。
洛追沉思了半天缓缓道:“我想再请个人帮着出出主意。”
“谁?”
“佳莫,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桑结说过,此事除你我不要外泄,不过时间紧迫,也只好权变,我同意,佳莫确实是个不寻常的女子。谁去说?”
“当然你啦,你是手持第巴府通令的总管。”
“好,我去说。”
塔布发现洛追的情绪终于有些放松了。回到屋子,塔布正准备去向佳莫说这件事,央金推门进来,还模仿戏中人物的动作,作揖一鞠躬,“下官拜见总管大人。”
“别开玩笑啦,有事吗?”
央金关上门,故作神秘地说:“我打算给旺秋提一门亲事,她都二十好几了。”
塔布何尝不着急,况且他一直对这个小妹疼爱有加,只是女孩儿大了,摸不准她所思所想,便说:“央金啦,你也能看出来,现在哪有功夫考虑这事,回去再说吧。”
“塔布大哥,大家都忙,只好抓个空档向你露个信儿,先心里有数。”
塔布好奇地问:“谁呀?”
央金故作无谓的样子答:“第巴大人呀。”
“唉呀,你不是说提亲的事么,怎么又讲到大人。”
央金斜视着塔布,嘴唇的张阖有点夸张,“我正是想把旺秋给大人提说。”
塔布似触电一般叫道:“不可,不可。”
央金见对方不假思索就否决,颇为不快,“那你说说怎么个不可?”
“我说呢,给她提过几门亲,连面都不见,原来长了这个心眼儿。死丫头,昏了头了,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塔布没看着央金,好像在自言自语,“央金啦,我现在顾不上,回去再……”
央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不屑地说:“总管大人,原本我以为您……现在看来与达瓦他爹妈一个样,讲门第,要面子……用不着解释。”说完甩门走出。
塔布刚才正考虑找佳莫的事,央金的话一下子让他有点恼火。他来到寺里临时诊所,旺秋正为几个老僧和村民扎针,他招招手,旺秋扎好后走出来。
“刚才央金找我提你的亲事,这不是你的意思吧?她那个人办事不动脑子……”
既然事已明了,旺秋一咬牙,“哥,你说央金姐提的那事行不行?”
塔布大惊,指着妹妹羞红的面孔结巴道:“你真……你怎么长了这个心眼儿?你量清自己身份,死了这个心吧,人家可是全藏的法王……这些年蒙大人不弃,待你我如兄妹,你……竟敢胡思乱想……”
旺秋脸色由红变青,“哥,央金姐没说清楚,我不是要嫁过去,我去他家当佣人作侍女总可以吧,你当总管了,怕丢人就别认我这个妹妹。”
塔布的脸也青了,“好,好,现在没时间扯这事,回去再说。”一着急,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转身走了。径直来到佳莫这里,叫上一起去找洛追。
三人坐下,塔布望望左右,压低声音说:“佳莫啦,到如今,此事不需向你隐瞒了。大人日前已在圣城宣布了灵童,就是洛桑。”佳莫双目大睁,接着长出了一口气,并无特别惊讶或是慌乱的表现,仿佛塔布的话只不过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而已。
洛追接着说明了请她来的用意。
沉思良久,佳莫开口道:“洛追大哥,过去寺里组织过僧人去拉萨吗?”
“去过几次,组织僧人和村民雪顿节去圣城表演藏戏、歌舞。”
“他去过没有?”
“他很有歌舞表演天赋,还改编过《诺桑王子》的剧本,只是大人为避耳目,不同意他去。”
“二位大哥,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看可行否。”
佳莫讲了她的计划,洛追和塔布不住点头,连口称妙,经过仔细研究,决定尽快进行。
下午,洛追把洛桑、根柱、另两个大学僧和十几名小学僧叫到僧舍南端的草地上,由佳莫组织活动,只见学僧们都在交头接耳。洛桑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佳莫。
“来,站好队。你们在说什么?”
“阿姨啦,镇上人都在传说第巴大人宣布啦,达赖佛爷转生在咱们错那,灵童叫洛桑。”一名学僧回答,说完,大家都向洛桑望去。
佳莫飞快地瞅了一眼洛桑,他很平静,多少有一种感到莫名其妙的表情。
“都看我干嘛?叫洛桑的多的是,要不你赶紧改名也叫洛桑。”他指着一个小学僧说道,大家哄笑。
佳莫想:他态度谈定,对权势并不希求甚至不在意。
洛追走上前,先介绍了塔布,又介绍说佳莫是宫中歌舞团团长,此次来是要挑选几名学僧参加燃灯节的藏戏演出。孩子们一听,兴奋地跳着、叫着,洛桑则投来好奇、热切的目光。塔布和洛追随即离开。佳莫让大家围成一个圈子跳锅庄,她和小丽也加入进来。几圈过后,佳莫示意停下,问:“咱们当地的特色舞蹈是什么?”
“对对舞!”一齐回答。
“谁示范跳一跳?”
“洛桑!”又一齐回答。
佳莫招招手,洛桑起初有点不好意思,但下场后,不一会儿便投入进去。佳莫想:转换角色还算流畅。
小丽在一旁模仿着,边跳边问:“对对舞是要两个人跳吧?”
“对,要一男一女才能配对对。”小僧们答。
小丽欢笑着过去和洛桑跳起来,以她的才华,稍一用心,那姿式在外行看来颇有模样了。
众小僧在外围击掌唱曲。佳莫发现洛桑在尽力地配合小丽,舞姿灵活、到位,却未直视对方,而是侧目望着遥远的什么地方。洛桑那眼神让佳莫揣度了好几天,后来在浪卡子她突然悟到,那一对眼睛不正是卡加村的清晨吗?
只几眼,佳莫就看出小丽的舞姿缺乏激情,过于程式。小丽也觉得自己跳得不带劲,停下来让洛桑指点。旁边一个小僧喊道:“小丽姐姐,对对舞是情人舞,不是情人跳不好,不用学。”
小丽听了一脸飞红。
佳莫让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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