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儿后来究竟如何,我早已经记不清,想来到底该也是有人在底下接着我,没叫我摔个稀巴烂的。
似是从那一天起,从遇着那个叫小六儿的坏家伙起,我的日子便从这些下塘摸鱼上树摘果的快活里跑掉了,再后来……
再后来我那杀千刀的老头子不晓得听了谁的话,找了一帮子白大褂的医生来折腾我,那日如何过的,过了多久,许多年后我早已全然忘记了,唯记得,那时候似是见着过许多蛇虫鼠蚁,似是吃了许多药,似是被骗了许多回,就像那小六儿骗我上树一样,也似是病了好些时候。
多年后我清楚,当年的那些记忆,我缺失了不少,记忆这东西,真是怪,忘记了的,你怎么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想忘记的,你怎么去忘,也总多多少少的留着那么一星半点。
那段缺失了的记忆,我从未想过去寻回来,我清楚那不是什么好回忆,所以我总想再将它忘得干净一点,可再怎么忘,我也忘不掉自己还有一副破烂身子,再怎么忘,我也忘不掉,叫我这身子破烂成这样的,就是我那杀千刀的亲老子。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这一生当是这样度过的,只做一世花家的小少爷,有人陪着一块儿长大,有人陪着一块儿玩,好些事都叫赵四叔拦着不让做,便悄悄哄骗雷子跟我一道犯忌讳,等到我一百多岁的时候,总能比雷子那小子个儿高。
曾几何时,我又以为我这一生,当是已经完了,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整日病恹恹地吃着不晓得为何苦的叫人闻了味儿就怕得要命的药,应该是快死了吧。
可我以为的,终究只是我以为的,那有人陪着玩,有人陪着闹的日子说跑就跑了,那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日子到底也熬过去了。
我终是稀里糊涂的坐到了我那老头子的位子上,我终是成了这自己都不认得的花梁。
纵是这样,我也万万想不到,我这一辈子会这样结束,就因为那小狼狗的一个偏头,就因为他脚下的一脚油门,就因为那方向盘转得差了毫厘,我熬到今日,到头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笑?
所以到底,我这一辈子终究没有就这样结束。
“……你去吧,我来。”
意识方才回到这幅破烂身子里的当儿,我头一开始听见的,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出这半句话,或许是好久没听见这声音,我想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这声音,是那个医生的。
如此想来,我又觉得不对了,那个医生今儿早上才让我给赶出去,怎么大半天的功夫不见,我连他的声音都忘了?
我这么想着,便想张开眼来看看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睁眼的当儿,视线由模糊到清晰,不过几秒的功夫,他那熟悉的背影既映进了我的招子里,正背着我立在架子跟前从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来,随即转过身来,他转身回首的瞬间,动作便一下子僵住了,一双明亮的招子盯在我脸上,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