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了身子,一手擦去了鞋边的污泥,然后又随意地抹在了一边的亭柱之上,
之后,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
一步落定,
他身后的泥泞小路已是不见了痕迹,
不知不觉间,却是幻作了一条幽深悄怆的青苔石板路。
隐隐约约地,似是途经了一处宅院,
但当其折过一片青葱的竹林后,又不知通向了哪里。
……
两步,
亭外的长河,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地收缩了起来。
逐渐圈囿在一方池台里,暗自生出一塘碧绿的荷莲,
托举珠露,流转着晶莹的光。
附耳倾听,兴许还能听见依稀的蛙鸣。
……
三步,
三步之后,
道人已是跨入了亭中,目光一凛,冷冷地望向眼前那生硬的石台。
一声闷哼,石台上却又是多出了一盘晦涩的棋局,
而对坐的,还有个满面银辉的老道---陆行歌。
他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棋谱,一手伸进棋盒,缓缓地捻出了一颗白子。
循着书上的打法,生涩地下在了某处。
陆行歌好像是没有注意到来人,兀自地下着自己的棋。
而那人也不说话,两人也就这般地沉默着。
“来了,就坐吧。”陆行歌又下了一颗黑子,那声音很是清脆。
“不了,坐不住,我就站着吧。”那人摆了摆手,自己寻了块干净处,望向亭外,独独地赏起景来。
“师兄让你坐,你就坐。”陆行歌放下了棋谱,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好好好……”
“你是师兄,你说了算……”那道人咬着牙,怪着声线地应了一声。
然后,又是颇为不甘地挪了过去。
陆行歌的目光在他的身前一扫而过,并没有做太多的停留,就又回到了棋局里。
“要是让师傅知道你用避水诀来这种事,你猜他会怎么想?”陆行歌莫名其妙地提了这一句。
“明明都是作了古的人了,现在竟然还要跳出来害人……”道人两手架在胸前,有些气恼地说道。
“这应该就叫做‘为古不尊’了吧。“道人又补了一句。
“你的嘴还是这样的碎。”陆行歌淡淡地说道。
“师兄你的也还是下得这么烂,咱们俩不过彼此彼此……”道人瞥了一眼棋盘,对着他又拱了拱手。
陆行歌没有接话,只是平静看向了他,轻笑了一声,指了指棋盘。
“来一局?“
“不会。“道人漠然地回了这一句。
“你总是这般。“陆行歌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又伸手摸向对面的棋盒。
“我如何了?“他眉头一挑,一手敲在棋局上,
那原本渐渐清晰的脉络,被他这一下又搬弄得混乱了起来。
陆行歌的手慢慢收了回来,灵台之上仿佛是聚起了一层阴霾,周身之地也徐徐地生出了一团黑雾,缓缓将他笼罩。
一时间,只剩下两颗清明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棋局。
“一盘必死之局,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尽力将胜负放在半目之间……”
“但也终究是输了的呀。”
道人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懒懒地说了这样一句。
“是啊,任谁来看,这都赢不了了。”陆行歌像是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而周身泛起的黑雾,一时散尽。
“但要是棋子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呢?”
陆行歌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顷刻间,那一盘混淆的黑白两子,恍若是活了过来,迎着他的声音,重新排列了起来。
道人目露凶光,一把掀翻了棋盘,站起了身,走向亭边,
隔着一方檐角,望了望天。
“寄希望于诡道之术,势必为天道所不容。”
“修道之人,以人心砥砺道心,岂不可笑?”
“一花一叶一世界,道法不言,你有你的山野之道,我自有我的庙堂之道,何必又要论出什么高下。”
“师兄……”道人望向他,眼神中竟是多出了几分乞求的意思。
“无需多言。“陆行歌摆了摆手。
“唉……”
一声悠远的叹息,久久回荡着。
……
“我知道你不是来与我说道的,既然要等的人已经来了,又何必在那里暗自神伤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不必惋惜的。“陆行歌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平静地飘了过来。
道人点了点头,应声转过,却已不见了前人。
只留有一方残局,和一盏凭空多出的油灯,
棋子借着油灯上明灭的烛火,闪耀着微光。
他没有看,不是不想看,只是看不懂而已,
他迈开了步子,颓唐地坐到了陆行歌先前的位置上,
隔着萧条的雨,发着他的呆。
那亭外的长河,慢慢地又充盈了起来,
雨点打在上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青漪。
满池的荷叶仍旧生在里面,沿着寥落的河岸,朝外疯长着,追逐着那垂垂阴沉下来的天空。
石板路还在,上面的青苔被女孩一脚踩得塌了进去,
她好像叫了一声什么,道人转过了头,
只看着她欢快地跑了过来,夹带着一脸的笑意,
一如他先时的疏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