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两手背负在后,依靠着那圈围禁的石栏,冷眼遥望着当空的波诡云谲。
他的神色之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直到那雷云消逝之后,他也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多事之秋。”
随后,又转身走向那危坐在石凳之上的林姝彤的旁边。
林姝彤没有注意到他的临近,她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了手中的那本典籍之上。
而李行止也没有出言打搅,安静地坐在一旁,想着他的事。
“晚上吃什么呢?”
……
林姝彤看着她的书,也不知到底是悟出了些什么,只是可以看见她的眉间的皱印时开时解。
轻轻地,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呼出了一口浊气,对着身旁出神的李行止说道:
“老师,这本《南华经》我看了许久,熟思了多日,略略有些收获,但终究还是有些不解,还是想请老师代为我解答一遍。”说着,她又垂着手,双手奉出了这本《南华经》。
李行止也是慢慢地回过了神,他提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抬手又接过了那册经文,随手一翻,粗略地看了看,淡淡地说道:
“前人典籍相较今日之言,总还是有些空洞肤浅之嫌,但又不得不看,你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做评价,留在自己心里便好。”
林姝彤点了点头。
李行止又缓缓站起了身,拍了身前的尘灰,又道:
“你说你有些心得,不妨说来听听。”
林姝彤闻言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欲拒还迎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猜出了老师所修的道法,究竟是何者。”
“继续。”李行止眉头轻挑,来了兴致。
“老师你在画舫上所说的斤车大道,便是一个‘斩‘字。所以徒弟便猜想老师你应该修的是,剑道。”
“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她拱了拱手,心中此时已是乐开了花。
李行止笑了笑,却并不很是满意。
“对了,却没有完全对。”
“哪里不对?请老师指教。“
“谁告诉你的,只有剑才能斩得了的。”李行止轻轻斥责道,但他的语气之中并没有什么开罪的意思。
“难道是……”
“刀也可以。“李行止接着她的话茬说道。
她不说话了,李行止抚了抚自己眼睛,继续说道:
“怎么?有些失望。”
“确实有点,但也只是因为没有猜中老师的心事,与大道无关。“
李行止闻言,抄起了两只手,大笑道:
“这倒也像是你的风格,“
“不过你也不必气馁,道门依古以来便是首重剑道,但我偏偏要另辟蹊径,“
“刀剑本是无心之物,不过也是看修习之人如何使用罢了,未必就要分出什么高下。“
他如此宽慰地说道,又把手中的经卷递还给了林姝彤。
林姝彤接过了书,紧紧地攥着,突然之间,她又像是决定了什么,抬头望向李行止,决然地说道:
“徒弟还有一问。”
“你问你问。”李行止抬了抬手,示意其说出来。
“修行一道,是否有穷尽,是否就如人世一般短短百年,”
李行止听后,刚刚垂下的手,又架在了胸前,重重地呼出了一缕鼻息。
“山间野道不知秋,自我记事以来,就已随师父远游而去,早晚所行之事,不过也是必须的课业,也从未细究这件事。”
“只是在年少时,师兄曾向师父问起过。”
“师兄?难道我还有个师伯吗?”林姝彤惊异地问道
“你不仅有,你还时常与他争斗呢。”李行止笑了笑。
林姝彤瞪大了眼,脑中回想起了一个名字,刚欲脱口而出,李行止却嘘了嘘声,又道:
“为尊者讳,慎言。”
林姝彤幡然醒悟,生生把落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师傅也曾喝斥过师兄,出家之人本不该执于此念,修身养性方为正统。”
“但最后,师父还是耐不过他的性子,略略地谈论了几句。”
“何如?”
“照我师父的话来说,天下之物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故便有了上善若水这一说。”
“因而这修行的境界,便可以水而划分成:漏断,浅泽,幽潭,湖海,这四境。”
“境界之玄妙,须由自己经历才能有所感悟,我在此也不多赘述。”
“而四境之上,还有诸多微妙境界的存在,但却并未有文字传世,只有一者,名曰冲渊。“
……
李行止还在继续地说着他师父的旧事,林姝彤也没有打扰,
她低低地沉下了头,心中窃问道:
“这当真是你师兄问的吗?“
……
……
雷鸣的喧嚣仿佛只是一场闹剧,太阳此时依旧照得热烈。
玉泉宫,清和殿
数十级蓝田白玉堆砌的台阶直直通向那恢宏的殿宇。
日影渐移,高高的火球挂悬在正空之上,投射出炽热的光线,照映在白瑕的玉阶之上,生出了缕缕淡薄地烟尘。
殿宇的门庭此时大大地敞开着,亮堂的欢笑澄澈地穿了出来,在房梁之上久久回荡着。
一位年岁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提着自己的衣袂,从阶梯之下慌乱地跑了上来。
而正当他才刚刚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之时,一时慌乱,踩住了自己的衣角,摔了个大大的跟头,重重地砸在了门槛之上。
“哎哟。“他痛苦地咿呀了一声。
立在门边的宦吏看到这里,却是立刻就慌了神,忙得就欲把他扶起。
而他自己却是摆了摆手,一手撑着门槛,艰难地站起了身。
殿内高台的金桌之后,雍容的女子轻轻地笑了笑,脸上顺势便落下了些白色的尘埃。
“平世,你又来迟了。”女人轻言斥责道,语气中尽是温暖之意。
那女人的两侧的手边一字排开了些座位,上面摆着些新鲜的果蔬,和可口的菜肴。
“入座吧。”
少年点了点头,揉着自己被磕得生疼的额头,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弯下身子,跪坐在了上面。
他展眼朝四周望了望,周围的位子上已经是坐满了人,各自都只是穿着一件灰白的单衣,
他们也不过都是与自己相近的年纪,眼中透着笑,欢闹地谈论着些事情,硕大的汗珠滴落在衣服上时,虬结的肌肉就袒露在了人们的眼前。
台上的妇人拿起了一盏酒樽,扣在了身前的金桌之上。
台下顷刻之间,便是安静了下来,
“今日只是家宴,与晚间不同,一者是为团圆过节,二则是为各位送行。”
女人身边的婢女,也是十分识礼地就为其满满地斟上了一樽。
“来,请诸位满饮此杯,恭祝诸位此行一帆风顺。“妇人端起了酒樽。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为国尽忠不过是我等的本分所在。“一人爽朗地说道。
“就是就是。“另一人随声附和。
“嗯嗯……”
不知是谁,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众人应声而动,转头看向了那人。
那人一身的书生打扮,与场中的众人略有不同。
而他此时已是喝得酩酊大醉,满脸憋得通红,安然地倒在桌前,不时发出些奇怪的声响。
“这小家伙,还没开席的,竟是都已经醉了。”太后说道,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不对不对,我看冯敬炎这家伙是被太后娘娘的美貌折服,所以才痴成了这副模样。”一人拍着这不知深浅的马屁。
“胡言乱语。”太后轻笑道。
“也不对,我看呐,他这是‘如痴如醉’。”
一语言罢,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冯敬炎似乎也是听到了些响动,微微地抬了抬眼,迎着大家傻傻地笑了起来。
痴迷中散发着些许的醉意,恰如昏酒的恶臭中透出的少年般的纯真。
……
先时后来的那少年此时也端起酒,对着众人谦恭地敬了一敬,但是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慢饮了一口,没有吞下,只是简单地漱了漱自己的嘴巴,就又把它喷到了一边。
而地面之上却没有现出一片理应的湿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