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闻言,聂书辞连眼风都没扫,快步走进殿中,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扶麓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起身,眼神复杂。
“扶掌事。”一旁走过来一个小宫女,乖巧行礼,“九公公请您过去。”
扶麓平静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树影斑斓,风平浪静。其实不必人带路,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遍。不知何时,小宫女已然消失不见,扶麓几步跨上台阶,伸手推门。
“吱——”门刚开半扇,檐上“啪”得掉落了一个纸包,瞬间在面前炸开。眼神一厉,来不及细看,扶麓一个倒仰,当先避开被粉末糊一脸的惨剧,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样的东西,用力一捏。
“啪!”做成中空的卷轴在外力的启动下快速弹出,五条折叠的铁条支起,展开了一张柔韧的伞面。这伞面极薄,面上一层刚接触到粉末就被腐蚀殆尽,内里一层却坚韧得丝毫不动。伞骨极细,却严严实实地罩住扶麓的半身。
“叮。”铃铛轻响,为了平衡后仰的上半身而微微抬起的左腿踢断了一根丝线。扶麓身体一空,脚下的石板竟向内翻开,露出一个极深的陷阱。来不及细看,她松开机关伞,快速一拍腰侧,一枚小簇疾射入墙中,尾部系着的天蚕丝将她下落的身子狠狠一带。扶麓就势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轻灵地落到院中的实地。
“砰”的一声巨响,方才被她扔下的伞尾竟然炸了开来,浓烟滚滚,借着风向全吹进了屋内。扶麓负手站在院中,冷眼旁观。
“还不错。”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扶麓回身行礼道:“提督。”紫衣银发的男人缓缓走出。毒烟已经散尽,扶麓直起身,那人从容地看了过来:“进去说话。”
二人绕过门口的石板,那把机关伞的底部已经炸断,只是伞面上似乎还有什么活物在蠕动。“原来是三层。”男人的眼中闪过兴味。第一层伞面看似轻松地被毒粉化去,却是利用了常规思路故布疑阵,让人以为这极薄极透的伞面是分成内外两层,实际上中心那宛如糯米纸般轻薄纤细的伞层涂满了粘胶和毒药。若对方就势放出毒虫,自然会如现在一般黏在伞面上不能动弹,若对方趁视线遮挡之时出手破伞,只怕这沾上死碰上亡的毒药也够他喝一壶。伞尾的小筒也做了中空夹层,塞满了火药,只要轻轻掰开底部的按钮,火药粉就会落入筒中,掷出时受到外力撞击自然引爆。至于威力嘛,看看被炸裂的地砖就能知道了,更何况其中还混入了毒烟粉。最重要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扶麓面无表情,当先跨过去拎起伞,手里不知道拨动了什么,伞面连着伞骨就整个落下。她晃了晃伞柄,银光乍亮,锋芒似水,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软剑!随即她摁住腰带的一个盘扭,也不知如何动作,就将软剑了收在腰间,半点不漏。
男人眼神满意,却有些挑衅地说道:“宫中可不准携带兵刃。”
扶麓颇为冷静:“奴才是为了保护陛下。”
男人追问:“护卫宫城,巡防值守,陛下自然万全。”
扶麓不答,只静静地与他对视,那双乌黑深邃的凤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锦衣卫蠢”四个字。
男人又问:“你如何确定房间里那人已经死了?”
扶麓眨眨眼,扭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房中,一脸无辜:“奴才以为提督在房内,原来不是吗?”
这位传言中狠辣无情,杀人不见血的九提督倒似乎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半是讽刺半是嘲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房中:“点灯。”
“是。”扶麓垂眸,也好像半点没把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放心上,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房里的蜡烛,又仔细地罩上灯罩,这才侧站在九提督座前。
谁能想到这位真正的东厂第一人竟是如此羸弱清秀的模样呢?九公公摆弄着手指,眼含深思。紫色的官服笼着他的身躯,眉目秀丽阴柔,银发散落更添几分魅惑,他的身量并不修长,身形却如一把开了锋的苗刀,半点没有太监常见的佝偻。
这个人是她的义父,更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扶麓安静地等着。
“茯苓——就是那个皇后的宫女——我派人给她送回去了。”九公公淡淡地开口,打量她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慈爱了,“不是不留给你出气,毕竟是坤宁宫的人,不过我估计,皇后也留不得她。”
扶麓语气毫无波动:“奴才不敢,但凭提督吩咐。”
“淮安郡主过两日就要到了,她给你寄了封信。诺,拿去。”九公公笑了笑,平淡的面容却因这一笑活色生香:“李公公劳苦功高,一把年纪,也该好好休息了。最近事情多,你和小魏辛苦一些,别老让李公公操心。”
借着低头收信的契机,扶麓眼底精光一闪,语气却依旧清冷:“奴才自会事必躬亲,替陛下和提督大人分忧。”
“好孩子。”九公公托腮,随意道,“没什么事了,下去吧。皇后那里就不必去了,入秋风大,你也要多添衣物。”
听着他几乎一模一样地复述着自己与聂书辞的对话,扶麓早已波澜不惊:“是,提督大人,奴才告退。”
“哦对了,”九公公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复又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不然,你喊一声义父再走呗。”听见这句话,扶麓暗自咬紧了牙,眼底的凶狠几乎要破门而出,头也不抬深深一礼,随后转头就走。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谈论过门口的陷阱,房内的毒烟,谁要取谁的命,谁又要夺谁的权,仿佛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唉,小孩大了,不好管了。”九公公喃喃道,面色倒半点没有他语气中的委屈。“我一片好心帮她收尾,还给她铺路,她却这么多年不肯叫我声义父,你说,有良心吗还?”
房间里一片安静,没人回应。九公公这才恍然,笑吟吟地偏头看向内室方向:“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抱歉抱歉哈。”
说罢,他自行站起身来,颇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小兔崽子,把我这弄得一团糟,也不知道喊个人给我收拾收拾,还得我一把老骨头自己动手。唉,没良心啊……”
顺着爆破的地砖看去,屏风后李诚静静地躺在地上,面容扭曲,脸色青黑,显见是中了剧毒而死,就连死前还在挣扎嘶吼。只是那大张的嘴里,已经不见了舌头的踪影。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前往东厂的路上,扶麓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太子与罗衣的私情,陛下看上去丝毫没有想要追究,或许是他相信了这两人之间仅仅是单纯的男女之情。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俩是吗?
扶麓摸了摸怀中的信件,意料之中地发觉封口已经开了,想必是给她信的那人早已看过。淮安郡主离京七年,逢年过节也只是上表祝贺,如今一朝回京,却早已物是人非。
陛下刚登基的头几年子嗣颇为艰难,整个后宫里有名有姓的妃子都想争皇长子的名号。谁知最后却让一个极为卑微的明贵人拔得头筹,阖宫上下无不眼热。奈何明贵人将孩子护得极好,怀孕期间甚至连陛下都不肯见。可就是这样,还是因为难产撒手人寰。于是,太子便寄养在了皇后膝下,作为极为尊贵的嫡长子,后来与年幼的淮安郡主裴兰庭同受聂书辞教导。又过了几年,扶贵妃越级晋封,将自己的妹妹,年仅九岁的扶麓接到宫里,皇上爱屋及乌,将她也放在聂书辞身边读书。
直到后来,扶麓被送给臭名昭著的东厂,没过几年裴兰庭也回了西北,太子受封,皇后亲生的五皇子势力扩张,聂书辞……马车还在行驶,扶麓的回忆却戛然而止。人生若能像皮影戏一样尽在掌中,她真想把一切都停在那年冬天之前。因为从那之后,这副皮囊里活着的就不再是故人熟知的扶麓,而是天性冷漠,手段残忍,争权夺利的东厂女官。
只怕再见,亦不能回到从前。
阴影里,扶麓再度睁眼,眸中狠绝冰冷。
远远的,宫里似乎传来哭踊之声,哀哀切切,却听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