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老实交代。你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给太后的药里下毒的?”
宋芳仁抽搐着,费力地咳出了大滩的污血,断断续续地说道:“贵、贵妃娘娘……”
扶麓漠然地扫了一眼,小太监看了看魏莱的脸色,果断抡起铁钳狠狠地打了起来:“你当咱家好糊弄是不是?那贵妃娘娘和你素无往来,怎么可能指使你去干这事?你说不说实话!”
“我说!我说!”宋芳仁痛苦地扭动躲避试图挣扎,“我说的都是实话,是,是她身边的宫女罗衣……”
扶麓微微扬手,小太监乖觉地退开半步。米白的衣襟拂过地面,安静地垂在几乎半死之人的面前:“宋太医,你的私生活东厂已经查的很清楚了,你与罗衣的旧情早在她进宫之前就结束了。况且,罗衣前不久才与钱太监结成对食。一个已经背叛你的旧爱,勾勾手就能让你犯下这种灭九族的罪吗?”
“我,我,是她找的我,我不知道。”宋芳仁喃喃道。
“况且,贵妃有什么理由,对久居深宫潜心礼佛的太后动手呢?”扶麓居高临下地望去,声音冷漠,眼瞳深处的墨黑却又带着一点点不知名的诱惑,“宋大人,我知道你很害怕,这一天一夜的滋味想必不好过吧。只是你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攀咬贵妃,我们可没办法作为供词交差。”
闻听此话,自开始就冷眼旁观的魏莱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无声无息地把视线转回窗边。
一炷香后,扶麓挽着衣袍,平静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朱红的大门缓缓关闭,将潮湿、阴暗、罪恶还有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魂幽灵都关在了门里。门外,照旧是秋末的太阳散发着单调的温暖,万里无云,凉风有信。
很多人都以为,东厂刑狱的大门必定是黑色的,还泛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其实不然,刑狱的门涂的是掺了朱砂的颜料,寓意震慑妖邪。说来也可笑,天底下最不怕人心物议最不畏上苍神明的地方,偶尔也会采取这种迷信的法子来驱邪避祸。
魏莱难得没有半分笑意,空空荡荡的两手背在身后,依旧是一身绛紫的官袍。大约整个东厂里,特立独行不爱穿官服的人只有扶掌事一人了吧。
“师兄。”扶麓有些无奈地喊了这个久未出口的称呼。
果不其然,魏莱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小丫头,我们认识也快十年了吧。”
“是,快了。”扶麓眼也不眨,倒是魏莱回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你刚来的时候才九岁多,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师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奈何不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倔得很。”
似乎是有些诧异于他突然提起旧事,扶麓斟酌着回道:“那个时候,多亏师兄照顾。”
魏莱摆了摆手,神情竟然有些落寞:“你不用在我这装的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从师父的养女,到一个普通的亲事官,再一步步做到掌事千户的位置,以至于现在的东厂,除师父外唯你我二人号令。但我总感觉,你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虽看得透你的想法,却始终猜不透你的目的。”
顶着如兄如友的男人探究的视线,扶麓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最终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说道:“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魏莱冷笑,长眉上挑,眼皮下轻飘飘地飞出几把小刀子,“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了罗衣,又为什么刚才一直在引导宋芳仁栽赃凤藻宫?扶麓,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话至此,已隐隐有了深意。
扶麓不答,眼神里是寂然也是拒绝,周遭的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好,好,好。”见她一副油泼不进八风不动的样子,魏莱气极,低声咬牙道,“扶大人,扶掌事,你是真的翅膀硬了了不起。既如此,你可要小心了,不是任何人都能在师父眼皮底下动手脚的。”
说罢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声线冷沉而暗含威胁:“我再奉劝你一句,路走到头了,再想转身,就难了。”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小太监正是看门的小汪。
上次事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被调进了监察司当了一个小干事,倒比原来只能做些打扫卫生的低贱活计强了不少。然而上级见他刚来没多久,规矩还没学全,也不敢正经给他分派任务,所以暂时还是干些跑腿通传的杂务。此时看见这一幕的他吓得手脚发麻。难得一见东厂里两位管事的吵架,更难得一见的是魏执事当众这么下扶掌事的面子,焉知这热闹是否有命看没命传啊。眼瞅着魏大人脚下生风,一脸谁挡我路我踹死谁的杀气和阴郁,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半晌,身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觑着那站在院中的女子。虽然这次晋升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小汪心里明白,自己是得了贵人的青眼。思来想去,大约也就是那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扶掌事看在了眼里,所以顺手提拔。
小太监一面感恩戴德,一面对这位女官更加好奇。
太监,那是什么样的人,没根儿的东西,人人瞧不起的下贱玩意儿,无论混到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力,这辈子逃不开残缺和变态。这种人,最没立场,最轻视情义。可就是这么一群豺狼虎豹的窝子里,养大了一个本朝第一异数。莫说是他,只怕提督大人当年收养时也没想到这样的情况。
掌事大人平日里本就深居简出,他们这群小太监更是被要求不得直视贵人,本就满怀好奇。上次事急从权,满腔注意力全在那个宫女身上,而扶麓出手时更是背对诸人。今日得了个机会,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素衣女子原地垂首半晌,再抬头时眼风已是深冷。小汪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还没反应过来,清淡的声音已送到了他的耳边:“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