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稳的不曾翻洒。
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后,扶麓眼神一闪:“等等。”
小二笑问:“客官还有什么要求?”
“再上一壶酒,要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月色。”扶麓推开了茶碗,雪白的指尖无意中掠过碗沿。
“好嘞客官。”小二上菜的手在布巾上擦了擦,“您就……”
电光火石间,一碗凉透了的茶水扑面而来,他还算机灵,当下手一翻,从托盘下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柄短刃就朝扶麓刺来。
“呛”得一声脆响,小二只觉得手腕一麻,腰间一痛,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唇舌已然僵木,最后一眼只看见扶麓平静收手的侧脸。
裴兰庭抽回长剑,就手用小二手臂上搭着的布巾拭去了鲜红的血迹。扶麓挽了挽袖子,将他掉落的短刃丢到脚下,瞟了眼裴兰庭的动作,忍不住道:“有毒。”
裴兰庭扬眉一笑:“我知道。敌人的东西别不舍得用嘛。”
看着地上面色青黑,腰间一个血洞的小二,两人对视一眼。裴兰庭笑眼弯弯,扶麓眼底的坚冰也不由得化开了些许。
“扶大人好手段啊,不知不觉就在茶水里下了毒。”
“郡主好剑法,穿肠烂肺最是眼疾手快。”
“所以这菜还能吃吗?”
扶麓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此人动作生疏,且双手细白,虎口和指腹处有茧,一看就不是这茶楼的小厮,大约是临时起意,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来个掉包杀人。”
“所以?”
“……能吃。”
“你怎么来了?”魏莱有些诧异地盯着从墙外跳进来的沈蔷薇,“你不是跟着她去了吗?她人呢?”后者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姑娘不放心你,让我来盯着点。”
沈蔷薇扫视一周,身旁埋伏着的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不由得皱眉道:“怎么才这么几个人?对方若要强闯,只怕不会单枪匹马吧?”
“当然不会了。”魏莱嗤笑一声,懒懒道,“本来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找几个到时候围住别全放跑了就行。我都打算自己上了,还好你来了。”
沈蔷薇又见这些小干事手里拿着的都是样式奇怪的弩枪,便伸手要了一个仔细观看:“这又是什么花俏玩意儿?有点像巡防司的弓弩。”
这弩枪的两翼比寻常弓弩几乎大了一倍,尖端包了铁皮,榫槽结构也有了调整,底下装弩箭的暗槽分成了三道,背后整体拿在手里却没有更沉。沈蔷薇掂了掂,奇道:“中空的?又塞了炸药?”
正研究着,一旁伸来一双手夺了过去,魏莱嘴角的笑意半是嘲讽半是阴郁:“这玩意儿里装炸药干嘛,和敌人同归于尽吗?”
沈蔷薇也没睬他,无奈地瞪了一眼,转身安静地伏下身。四周树影朦胧,风声鼓噪,偌大的树冠挡住了正午的阳光,倒叫人身上清凉了许多。院里依旧是几个小喽啰在守门,那看一眼就叫人喉咙口泛起血腥气的大铁门森然无声,回廊下一排整齐地暗室里倒隐约有些响动,不知是什么人在里面办事。难得几位主事人都不在,就连向来阴狠无情的东厂,都难得地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会有人来吗?沈蔷薇犹疑地想着。今日扶麓城门罚跪是偶然,魏莱离院办事也是偶然,自己听令受遣去接人更是偶然,这么多偶然撞在一起,背后那人会按他们的心愿利用这个机会,闯进东厂强杀宋芳仁吗?就算会,来者会是谁呢?
树冠倏忽一动,随即又慢慢归于平静。
孟元谌从宫里出来,回身向跟随的小太监道谢,满意地看着对方收下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后抬眼就瞧见了自家的马车。没有立即过去,反而站在原地眯眼望了一下越发热情高涨的日头。“这事不太对劲。”他喃喃道,“我有一种被小狼崽子骗了的感觉。”
“孟家主。”身后传来一声温润的呼声,孟元谌迅速挂上了礼貌但疏离的微笑,回身行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几步走到他身边,掺了一下孟元谌的手臂,笑道:“孟家主这是要出宫?”
“回太子殿下,正是。”尽管直起身,可孟元谌依旧垂眼盯着太子身上绣蟒纹的丧服,并不抬头。
太子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如此拘谨。孟家主年少有为,深受父皇倚重,我也是非常钦慕,如今皇祖母的丧事还要仰仗孟家主操持。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你的母亲与母后同为姐妹,你我也算是表兄弟了。”
孟元谌拱手,笑意微微:“草民不敢,太子殿下过誉了。殿下如今全权处理太后丧仪诸事,朝堂上替陛下分忧,后宫里皇后娘娘亦是统率六宫,草民不过是一介商贾,卑贱之躯,岂敢妄攀东宫。”
“士农工商,均为我朝子民,父皇也从没有重农轻商的想头。”太子的眼神亲切而温和,“更何况孟家主智谋过人,思虑周全,又怎会是卑贱之躯。”
闻言,孟元谌退后半步,一撩衣袍就行了跪拜大礼:“太子殿下赎罪,草民并不知扶掌事是因为冒犯了您才……还请殿下看在草民愚昧无知,却是一心为国的份上,宽宥草民一二。”深深伏拜的阴影里,孟元谌的眼神冷静得像一匹豹子,半点没有他话语里伏低做小的卑微。
“孟家主这是做什么?”太子仿佛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去扶,“孟家主说这话,倒让我心里不安。这件事本就是我没考虑周全,家主提醒陛下,亦是在提醒我。倘若耽误了大事,才叫我悔之晚矣。再说了,就算我真有不快,也该清楚孟家主也是不知者无罪啊。”
孟元谌这才站起身,回看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感激:“太子殿下仁厚体恤,草民感激不尽。”
太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正要开口,却听另一道有些喑哑的男声传来:“太子哥哥这是在做什么呢?”